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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白家在中原經營了三百多年,比大苑朝存在的時間還長,不到萬不得已,他又豈會放棄?

  「陛下宅心仁厚!」白隨雲表情慢慢變得和緩,微微笑起來,「族長這次命臣前來,便是看看陛下是否為可托之人,陛下面臨如此難題,還能以百姓為重,這才是值得臣白家效忠的英主!」

  王庶抬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動:「先生!難道你還有別的方法?!」

  白隨雲點頭,道:「方法仍然是水淹濟州——陛下別急!此淹可非彼淹。我們不必大動干戈,只要借助一點天威神跡。」他接著道,「百姓可愚,這些年連年大變,神佛昌盛,我們只要在河里弄點神跡、天意之類的東西出來,就可以讓百姓疑神疑鬼。這點臣家主已經想好了。我們仍然讓梁河舊道重新通水,只不過好生控制水量,讓水勢看著兇猛,卻不會偏離河道過遠。大水過後,會有金甲神人顯靈,說天命歸於陛下您,卻還有人擅自偽詔,流傳不利於陛下的言論,敗壞陛下聲名,所以蒼天示警,給亂說話的人一個教訓!出了這樣的事,官府必將追查,我們會安排些官員在夜間莫名其妙丟了頭顱,如此一來,百姓更加會傳個不停。隨即我們再讓沛江下游幾個州的漁民都在河裡打撈上肚中有布帛的魚,上面寫上陛下您天命所歸之類的話,足以讓百姓不敢胡言了。」

  王庶皺起眉頭,這個主意聽著有些可笑,卻絕對是可行的。百姓畏懼天威,如果天上真有神靈,神靈真的這般支持他,說他壞話的人就會遭到天譴。百姓心中就是再懷疑,也不敢亂說了。當然,沒有財雄勢大的白家支持,這些神跡並不容易安排。

  白隨雲看著王庶眼神和緩下來,心裡有了些底氣,又把聲音放軟,勸道:「天威之下還得有聖恩,陛下除了可以像我們前面說的那般親自護堤、親自慰問災民外,還可以昭告天下,說些願意為百姓擔下天威之類的話,如此百姓哪能不心存感激?有了白家支持,陛下可以給災民大量物資彌補。有了西北軍坐鎮,陛下可以不怕反叛,我們只要穩住一時,陛下慢慢努力,遲早有一日,百姓會忘了一切,只記得在陛下的統治下,他們都能安居樂業,得享太平。即便是什麼都明白的官員,也會慢慢將一切放在心裡,只記得陛下做過的好事,只記得陛下是個難得的明君。陛下,事已至此,退縮只會萬劫不復,不如更進一步!我們只需淹死幾萬人,甚至陛下還可以用天神托夢的藉口,讓一部分百姓先行撤出,當然,現在定然已經有很多百姓對陛下不敬,也不會相信。這樣更好!他們無論被淹死還是逃得性命,都會是最佳的傳話者!那您就可以暫時穩住局勢,就可以爭取到時間!陛下您剛剛登基就遇上遺詔事件,您實際上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就沒有機會了。可是只要讓人們對您將信將疑,您就有了做事情的時間,就有了讓整個大苑認識您是什麼人的時間!如果將來您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就倒下,能甘心嗎?」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已經十分疲累,但王庶一直沒有表示,他也只能一直說下去,直到說到「您實際上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就沒有機會了。您不想做一些事,讓天下人知道您是什麼人嗎?」這句話,王庶眼睛裡突然光華閃動。

  白隨雲知道王庶動心了,他自己的眼神先熱切起來,喘著氣道:「陛下!我們甚至可以把死亡人數控制在萬人以下!七八千、五六千就夠了!只是這麼點人沒有多大關係的,陛下您想想,您只要站住腳,能為百姓做多少好事?能為大苑做多少大事?到時候因陛下而活命的人,豈止區區五千,便是五萬、五十萬也遠遠不止!陛下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人,其中的利害,您自會衡量。」

  「先生,你的意思朕明白了。」王庶緩緩開口。

  白隨雲大喜:「想必陛下已有決斷?」

  「是,朕已經有了決定。」王庶聲音輕輕的,但是語氣卻十分堅決:「朕不做!」

  「什麼?」白隨雲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您說什麼?」

  「朕不做!朕不能為了朕自己,淹死無辜的百姓,五千人也不能!」

  「陛下!」白隨雲臉色簡直有點猙獰,「您就甘心身負駡名,不!駡名也不是,您這是笑話!是人人嘲笑的笑話!您就甘心什麼也不做,被人看成一個大笑話從寶座上跌下來?您一心為了百姓,可您知道您倒下之後,得利的是什麼人?您知道那個人會不會是個暴君?會不會對百姓好?您現在不過傷五千人而已,在大苑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日後您卻可以千倍萬倍地補償給百姓!您是沒有了鬥志,還是沒有信心日後會對百姓好?」

  「為什麼做什麼壞事都要有藉口?」王庶輕輕地一笑,「朕真的幾乎被你說服了!殺五千人算什麼,大苑有四萬萬百姓,朕今天殺五千,以後就可以救五萬、五十萬、五百萬!」

  「是啊,陛下!只要——」

  王庶伸出手,打斷了他,自己繼續道:「但這都是藉口!朕今天可以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用百姓的命來換,日後誰知朕不會為了其他的目的,用更多的性命去換?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有聽上去十分合理的藉口的。朕今天做了這件事,日後也能勸服自己做別的事!朕再說朕會對百姓好,誰信?朕怎麼能保證朕自己日後不是一個暴君?」他緩緩搖頭,「所以,無論什麼理由,朕不能為朕自己去殺無辜的百姓!朕可以沒有能力保護他們,但朕絕對不能為達成朕個人的目的去殺了他們!」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哪怕朕——成了一個笑話,朕也問心無愧!」

  他的嘴唇乾裂,他的面色枯槁,但他的心平靜安詳,他的神態堅定無畏,他的雙眼蘊含盈光。

  這一刻,九皇子王庶,終於,破繭成蝶!

  經歷了幼年的滔天讚譽,他有了自信。

  經歷了青年的世間不平,他有了磨難。

  經歷了之後的百死不悔,他有了堅強。

  經歷了皇位的唾手可得,他有了野心。

  經歷了遺詔的莫大風波,他得到了教訓。

  如今,抵禦住眼前巨大的誘惑,他才真正有了人生的堅持。

  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並且能堅持去做的人,他的內心才稱得上成熟強大。

  §第十四章 今古山河無定拒

  今古河山無定拒,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來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一

  捷州,關內侯府邸。

  關內侯元承茂乃是大商人起家,家資億萬,最不缺的就是錢。他的府邸比之京都的皇宮自然不如,但是比之昔日景帝在滁陽的行宮已經毫不遜色。

  到了元修這輩,因為官更大了,又擴充修繕了一番,此刻的關內侯府,除了一些明黃琉璃瓦、鎏金巨鼎之類犯忌諱的東西沒有,其餘能想到的奢華應有盡有。

  要連進七進,乘著車轎才能到達整座侯府最核心的內宅。元修品位還不錯,內宅沒有一味追求富麗堂皇,而是佈置得雅致高貴,人工掘出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中間用彎彎的拱橋連接著六座涼亭。

  從亭子裡看過去,假山玲瓏,藤蘿殷殷,池塘中疏落點綴著幾枝荷花,雖然已經接近冬日,這關內侯府的荷花不知是哪裡來的異種,竟然翠綠如夏,就只這麼疏落的幾枝,卻如同畫一般美麗。

  池塘裡的水太清澈了,一望見底,清得如同池中什麼也沒有。人說水至清則無魚,但那指的是野生的魚類,侯府這池清如無物的水塘中,卻有一條條錦鯉翩躚往返於荷葉之間,從亭子裡看下去,這些色彩斑斕的魚兒竟似懸空而遊,美得沒有一絲煙火氣。

  最大的亭子中擺著一桌酒席,元修一身錦袍,正和一大群人談笑舉杯。他無冠無冕,烏黑的頭髮束在一起,只有一根沒有任何裝飾的白玉簪,腰帶上也是純色的白玉,沒有一點能代表他身份的東西,虎形紋飾、兵符、麒麟佩……什麼也沒戴,但那玉帶使用的玉石乃是最上乘的和田玉籽料,以彰顯主人不凡的身份。這一身完全就是富戶員外的打扮,有官職在身的人都不會這麼素。

  原因很簡單,元修自己掛印封劍,辭去一切官職,撂挑子回家了。

  事情要從半個月前九皇子登基開始說。要說我們這位顯宗皇帝的經歷,在大苑歷代皇帝中也已經頗不尋常了,是他冒死奪回的京都,又有景帝遺詔支持,所以此人登基雖然稱不上萬眾所歸,但也算得上民心所向了。

  反對他的官員雖然不少,但那都是皇位還沒有定論的時候。此事既成事實之後,不管之前反對得多麼兇猛,這九皇子就是日後自己的老大了,大部分官員都立即轉變了一個態度,齊聲稱頌不已。有的還因為自己先前極力反對,害怕給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反而變得極力巴結起來。類似歌功頌德排除異己之類能向皇帝表示忠心的舉動,不必皇帝做任何暗示,這些人都爭先恐後地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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