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二八七


  霍慶陽心頭一緊,全身汗毛中似乎都有熱血湧出來,他猛然躍起,喝道:「滾開!」將守門侍衛一把推開,重新躍上馬背,疾馳而入。

  深夜闖宮、禁苑騎馬,不論哪一條都是殺頭的罪名,侍衛們呆了一下,跳上城樓,使勁敲起撞板,清越的錚鳴在宮中響起,深夜裡傳得格外悠遠。

  燈火從四下點燃,靴聲硜硜,大內侍衛紛紛集合,因知道皇帝正在武英殿召見臣子,宮內出事,第一要務就是保護皇帝的人身安全,所以大批的侍衛還沒有弄清楚出了什麼狀況,便直接向武英殿奔去,根本沒有去阻攔霍慶陽。而此刻瞭解詳情的只有到了朝陽門的侍衛,等他們知道目標是誰,霍慶陽騎著馬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武英殿周圍幾裡都被趙如意肅清,不許有任何閒雜人等靠近,侍衛們跑過來也需要一炷香的時間,等他們到來,不由都在殿外站住不動了。只見武英殿大門緊閉,安安靜靜。門楣上高高懸著一把劍,這把劍前後一樣闊,青銅為身,紫木為柄,吞口處懸著三尺長的血紅流蘇,劍鞘上裝飾著鎏金的龍紋。

  這把劍是大苑的古物,名叫禁宮。禁宮劍掛在門上,意思是擅闖者將死於劍下。

  侍衛們面面相覷,都不敢行動。馬蹄聲聲,霍慶陽縱馬趕到,飛身跳下來大步上前。一眾侍衛認得他,還紛紛讓路問候。一個侍衛竟然以為他匆匆趕來,是知道詳情,問道:「霍元帥!出了什麼事?陛下為什麼掛上禁宮劍?」

  霍慶陽看看他,沉聲道:「你讓開,我去問問。」

  那侍衛退了一步,卻見霍元帥大步上前,一把摘下寶劍,伸手一推,開門就進去了。

  侍衛們沒有料到他會這樣,齊聲高呼,霍慶陽帶刃入內,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任了。幾個侍衛再也顧不得什麼,開門也追了進來。

  六

  殿中安安靜靜,一個人也沒有。輕紗簾子後又垂了一道厚厚的緞子布簾,連有沒有人都不知道。

  「陛下!」霍慶陽大步邁進來,幾步就進了武英殿中央,高聲道,「陛下可在?」

  簾子後面傳出沉沉的聲音:「朕在這裡。」

  侍衛沖進來,也叫:「陛下,霍慶陽闖宮,要拿下嗎?」

  簾子後的聲音頓了一下,才道:「你們先退下,留下霍元帥,讓他單獨和朕說有什麼事。」

  如果抓了霍慶陽,就等於惹翻西北軍,那可就出大事了。何況霍慶陽乃是皇帝的心腹,和花箋的分量即便有差別,也絕不是趙如意可以碰的,所以他再不願意,也只能想辦法先將他騙過去。

  「是。」侍衛們躊躇片刻,只得退下,守在門外等候。

  霍慶陽一喜,雙手高高擎住寶劍,將寶劍舉過頭頂,屈膝跪下,又道:「臣霍慶陽覲見!臣無禮闖宮,甘願領死,只請陛下出來一見!」

  說罷膝行一步,就要上前。

  「等等!」簾子內傳出「青瞳」的聲音,「霍元帥少安毋躁!你有什麼事一定要闖宮見駕?就在那裡說!」

  霍慶陽將頭在地上碰了一下,滿心酸楚不知怎麼開口,這個熟悉的聲音好久沒有聽到了,此刻聽來突然覺得心酸不已。

  好些話在口中圓轉無數次,最後張口卻只出來一句:「陛下!臣……臣,臣只求您赦免顯親王!」什麼都是虛言,他想說的只有這一句話而已,也沒有必要再說那些廢話了。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出口,他竟然眼底滾燙,幾乎要落淚。他只好伏下身子,掩飾自己的樣子。

  「顯親王……」簾子後的聲音聽起來似有很多感慨,「唉,顯親王……」

  霍慶陽眼睛蒙矓,突然見到自己面前的地上有小小一攤血跡,他心頭狂跳不已,聲音不由大了起來:「陛下!莫非顯親王已經?」他大急,噌的一聲站起,向前邁出一大步。

  「站住!」入耳的是一個帶著慌亂的聲音,略有些尖,但是已經能聽出是男子的聲音了。霍慶陽驟然疑心大起,道,「什麼人?」

  「霍元帥。」簾內傳出「青瞳」的聲音,「顯親王的事你不應該過問,藩王結交帶兵重臣,這可是大忌,你不會不知道吧?」為了掩飾心虛,所以語氣格外嚴厲,已經是惡狠狠的斥責。

  「大忌?」霍慶陽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裡有些唏噓,「陛下若是忌臣,臣做什麼都是大忌;陛下若是不忌,臣何忌之有?臣現在就想知道,顯親王是否無恙?」

  「若要朕不猜忌,你就立即回去,顯親王之事,永遠不許你過問!」

  「陛下——!」霍慶陽心裡像翻騰著一鍋開水,他高聲道,「臣這也是為了陛下啊,陛下您最近為什麼做了那麼多……不像是您做的事?掘開梁河甚至不惜淹死百姓,強行推行田畝制度甚至不惜暗殺官吏!陛下,九皇子在我西北軍中,已經與眾人肝膽相照,您要是殺了他,西北軍就再也不會與您同心同德了!西北軍是您親手選拔的精銳,您忘了嗎?您說過他們是大苑軍隊的希望啊!」

  「住口!霍元帥口口聲聲都在斥責君王,這等目中無主的行為,就是你說的為了朕嗎?」

  霍慶陽緊咬牙關,心中似有熱油在煎,又痛又酸。陛下真的變了,真的變了!看來他求情絲毫也不起作用,再說下去,很可能連他自己也要獲罪了。可是他又怎麼能為了一己之安就這麼回去,他若將生死不知的王庶丟下,獨自回去,要怎麼去見方克敵?怎麼去見胡久利?怎麼去見十幾萬引頸期盼的西北軍兄弟?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抑制語氣中的顫抖,沉聲道:「陛下,您怎麼會信不過臣?您可還記得昔日在定遠軍中,臣說了什麼嗎?」然而心裡的難過怎麼抑制?這幾個字說得酸楚無比。

  這本是平常的話,霍慶陽一時動情,想到昔日他想要青瞳替他偷兵符,替他承擔干係,被青瞳看破時曾經說過青瞳如能無恙,他此生便由她驅策。並不是真的要問青瞳自己說過什麼,而是聽她明明白白說出猜忌他,心中難過無比,想藉以前的事情表明心意,說自己永遠不會背叛她。

  誰知他這一問,簾子卻抖了一下。趙如意做賊心虛,以為他要提問,於是底氣不足地道:「這……年深日久,朕不記得了?」

  「臣說的是——如果這次公主有不測,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來生,也要——」

  「啊?」簾子後有一聲低低的驚呼,又是男子聲音,像是太過意外忍不住的驚呼。

  「陛下?什麼人在裡面?」霍慶陽頓時住口,問道。

  「沒有人,元帥聽錯了!」簾子裡過了半晌才傳出聲音,「這個……你與朕相處日久,關係……匪淺,朕怎麼會忘,朕自然信得過你的。那些事……朕都記得……等閒了朕和你單獨詳談……」說到最後一句,語氣突然軟下來,而且十分輕柔嫵媚,仿佛聲音裡帶著個鉤子,說不出的曖昧。

  霍慶陽愣住了,這語氣怎麼聽著如此彆扭?他原來的話是:「如果這次公主有不測,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來生,也要報答公主救了臣一家百口的大恩大德!若公主能無恙,霍慶陽餘生願為公主驅策。」

  可是叫這個聲音一說,倒像是他們曾經有什麼私情一般,不是霍慶陽太敏感,實際上他已經夠遲鈍了,但是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只怕任何有腦子的人都能聽出裡面濃濃的曖昧。霍慶陽哆嗦了一下,他年過四十,容貌最多只能算端正,而且老早就有了妻兒。哪怕頭上中一箭,也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他想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居然會產生如此誤會?似乎剛剛說——如果這次公主有不測,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來生,也要……

  他又打了個哆嗦,聽著真的像山盟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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