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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又一箭射來,嘎嘎聲中,投石機的長臂上又添了一道巨大的豁口。這架投石機算是毀了,雖然投臂沒斷,但木料已經開裂,再放石頭上去只能砸到他們自己。

  西瞻士兵這才明白帶著彩綢的長箭是用來告訴揚威弩目標在什麼位置的。還剩下七架投石機能用,守在一旁的士兵手忙腳亂將帶著彩綢的箭支拔下來扔到城下,但是他們除非不用投石機,不然只要使用,最多投出三枚石彈之後,就會被神弩營的標箭重新釘上,彩綢一飄蕩,只要不能及時拔掉,幾個呼吸之後揚威弩上巨大的箭支就上來了。

  揚威弩不比投石機,射程足有兩千步,隔著三裡四裡地都能射上城頭,想用投石機摧毀揚威弩是不可能的。哪怕一斤重的小石頭也不可能投到一裡地以外。西瞻人只能抽空發射幾枚石彈,拔幾下帶著彩綢的標箭,然後再儘量去摧毀巢車,左支右絀,手忙腳亂,城頭攻勢為之一緩。

  城下的投石機這時開始發威,石彈雨點一般落下來,戰鼓擂得耳膜一起震動,連喊殺聲都幾乎聽不到了。

  知道身後有戰友的全力支援,雲梯上的士兵爬得更有勁了,不需要任何人鼓勵,他們自己就加快了攀爬的速度。京都城頭,已然在望。

  「南苑人玩命了!」拙吉冷冷哼了一聲,「莫裡,你帶一千人持刀支援!敵人或許能爬上外城。」

  「是!」莫裡跛著左腳,走路速度卻絲毫不慢,很快,一千把爍爍閃光的寒刀便在城頭等著苑軍了。

  十八

  讓我們將眼光從統帥的角度移出來,找一個廝殺中的士兵,從他的角度重新看看這次戰役的慘烈程度。

  宋穆武腦子裡什麼也沒想,只顧全力向上攀援,他聽到中隊長馬滕在上面大喊:「賊人就要頂不住了!快上!快跟上!」他隨手扔掉盾牌,手腳並用,飛快地往上爬。

  可惜苑軍沒有一直佔據優勢,西瞻人很快緩過神來,一塊巨大的青磚緊貼著宋穆武頭頂落下,一陣風將他帶得差點摔下雲梯。

  身下一片慘呼,宋穆武甚至不敢低頭看身下自己那小隊士兵是什麼樣子了,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上爬。如果不能攻下京都城的外城牆,他很快就會和自己的兵在陰間會合,看不看也都沒有關係了。

  身後方陣中的苑軍還可以後退或者衝鋒,他們這些已經到了城下的就別無選擇,要麼沖上去,要麼死!

  「啊!」一聲慘叫,宋穆武眼看著自己的中隊長馬滕被一塊礌石砸中,從雲梯上跌了下來。從他身邊掉落的時候,宋穆武還下意識撈一把,當然他什麼也沒撈著,如果撈著了,不但抓不住馬滕,巨大的勢能將毫無疑問帶著他一起跌下去。

  又一聲慘叫,他身邊雲梯上有一個士兵被熱水燙傷,也跌了下去。實際上每座雲梯上都傳來連綿不絕的慘叫聲,每一刻、每一架雲梯都有人死亡。攻得越早的死得越快!越勇敢的人越先送命。

  由於京都城城頭有一個內傾斜的女牆,投石機不能造成敵人傷亡,但可以壓制敵人不能露頭,同樣是幫了攻城的苑軍大忙。可是當城牆大面積覆上雲梯的時候,遠處軍陣中的苑軍已經不敢使用投石機了,因為投石機是無法保證一定能將石彈扔上城頭的,更多的石彈可能扔不了那麼高,磕在城牆上便掉下來,反而將自己的雲梯砸翻。如果還像剛才一樣兩百架投石機發瘋一般扔個不停,城基的苑軍等於受到夾擊,只怕不一會兒就能死光。

  所以現在這些已經攻到城角的勇士,能靠的只有他們自己了。

  宋穆武離城頭越來越近了,他身上一點傷也沒有,甚至連一滴別人的血都沒有濺上,這簡直可以說是個奇跡。他沒有絲毫退縮,完全是靠運氣才沒受傷的。

  上萬個攻城的士兵中,礌石砸中誰、滾水潑中誰,和士兵的武藝高低、經驗豐富與否,多少有一點關係,但是更起決定作用的卻是運氣。士兵百煉成鋼,凡是從底層一點點打上來靠軍功積累成軍官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擁有比別人更好的運氣。

  不過宋穆武一點也沒有高興,城頭還沒有登上,他還是隨時可能倒在城下,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無數朝夕相處的同伴已經死去,如果奪回京都,他們這麼多人會化成同一塊牌位,放在忠烈祠裡。牌子上寫著「某年某月,京都光復之戰,某某人數」。他們此後的每一年,會享受皇帝親自主持的祭奠,這已經是作為士兵的最高榮耀了。

  忽然,他聽到左邊城下傳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宋穆武抽空向左邊一看,心中立即便升騰起一陣熱血,就在他左手邊隔著一個雲梯的位置,一名苑軍成功登上了城頭!

  可惜只是一瞬間,那名士兵就又摔了下來,宋穆武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上多了好幾個噴著鮮血的刀口。

  只是這一停頓,緊挨著他右邊的雲梯上,又有兩個士兵登上了城頭,其中一個還沒有站穩就被人推了下來,那士兵知道自己馬上要來臨的命運,帶著不甘心的吼叫聲從宋穆武身邊跌下。另一個看服飾也是個中隊長,他臨上城頭的時候用了個漂亮的空翻,人在半空中兵刃已經抽出,這個中隊長武藝超群,成了苑軍最早成功躍上城頭之人。

  他身影沒入城頭看不見了,兵刃激烈的撞擊聲炒豆一般響起。他能支持片刻,就會有人支援,不能支援,那不管武藝多好,也必死無疑。

  宋穆武已經距離城頭只有不足一丈的距離,城頭兵刃撞擊的聲音就像一下下打在他的心裡,熱血在胸膛裡沸騰。他大吼一聲,用盡全力向上爬去。同樣的吼叫聲在身前身後、左左右右此起彼伏,無數苑軍士兵突然加快了速度,紛紛向城頭爬去,轉眼間又有兩個人登上了城頭。

  宋穆武腦袋都被熱血充滿了,手腳配合得超快,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腳一般,終於,他的腦袋到了城頭的瞭望口,宋穆武下意識從這個臉盆大的瞭望口往裡看了一眼,卻剛好見到最先登上城頭的那個中隊長,被一個有些跛腳的西賊一刀砍下腦袋。

  鮮血飛濺出來,飛上五尺遠的城牆,越過瞭望口,噴在宋穆武的臉上。

  宋穆武跟這個中隊長並不熟悉,但是滾熱的血噴上他臉的那一瞬間,他卻突然感受到了悲憤,他雙目大睜,最後兩尺一步便邁了上去,他終於也成了跳上城頭進行白刃戰的一員。

  一上城頭,十幾個手持馬刀的西賊便圍了上來,宋穆武拔出腰刀,大吼著主動向敵人沖了過去,他沒有任何想法,一定要堅持幾個呼吸的時間,堅持一刻,就會有同袍上來接應他了,就和他接應別人一樣。

  就在他身邊兩步的距離,一個苑軍士兵還沒有扔掉盾牌,一手持盾,一手也拔出腰刀,和他一樣吼叫著向人群中殺去。他的盾牌為他擋開了兩記刀光,可他也被刀上的大力砍得後退了幾步,忽然他被一刀刺中大腿,這一刀幾乎將他整條腿都刺穿了,那苑軍踉蹌跌倒,手中盾牌飛出,他都沒有來得及叫出一聲,脖子就被一刀劈中,沒了呼吸。

  同伴死在身邊,讓宋穆武紅了眼睛,他猛衝過去,將砍人的西賊撞倒在地,他揮刀狠狠斬向敵人,腦後卻驟然響起刀刃破空的聲音。宋穆武沒法躲閃,只能等死,卻見他小隊中的一個士兵從城牆露出頭來,救援不及,扔出腰刀將他身後的敵人擋開了。

  城頭上展開了白刃戰,苑軍打開的幾個缺口,很快就被西瞻人補上了。隨即從別處又打開幾個缺口,又被補上。

  到現在,城頭還是西瞻士兵佔據絕對優勢,宋穆武手臂已經麻木,他手中兵刃已經換了兩次,現在握在手中的是一把從地上撿起來的敵人的戰刀。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支持到現在,全憑混戰,他不是主要目標,不然光是那個跛腳的敵將,他就擋不下一招。

  但是他必須堅持,因為現在城頭上,只有他一個軍官,其餘人都是士兵。儘管他只是個小隊長,還在士兵九級之中,連最低階的軍官也算不上,但是卻也是此刻最高的長官了。

  西瞻人應該分不出他這個小隊長軍服和士兵的細微差別,不然也不可能容他活到現在,但是每個苑軍都知道,他是此地的長官,是這些人的主心骨,他若怕了、退了、敗了,這些人的士氣就可能崩潰。

  然而實力懸殊,畢竟不能單靠士氣支撐,宋穆武全身上下都已經被汗水打濕。「集中一點!守住!無論如何守住這個口子!」他聲嘶力竭地喊。

  他的喊聲終於引來那個跛腳的敵將,這個人剛剛砍死一名苑軍,回過頭來,陰森森望了他一眼。這個敵將全身裹著鮮血,光是宋穆武親眼看見,死在他手上的苑軍也就不止十個了。

  當!一聲巨響,宋穆武手中戰刀脫手飛出,一瞬間,他只覺得連他的胳膊一起飛了出去,這樣簡直無法抵擋的巨力讓他心中明白,他恐怕活不到下一招了。

  四個苑軍士兵同時纏住那個跛腳敵將,給他們的小隊長爭取時間,宋穆武猛然躍起,一手拿著從地上撿起的一支系著紅綢的標箭,撲向跛腳敵將,將他牢牢抱住,另一隻手用盡全力,將那標箭甩開,讓鮮紅的綢子在城頭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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