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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而宮內的皇帝如果要用密道,必然是出了極大變故的時候,他自然可以從容支開侍衛,下井玩一次漂亮的人間蒸發。叛逆就算將皇宮掘地三尺,怕也無法找到皇帝。

  且說王庶等人一步一個腳印,一直到走出後宮小門,拐到後花園範圍,仍然一個敵人也沒有遇到,讓他們白白提心吊膽了一場。

  自從出京就藩之後,這是王庶第一次重新踏入皇宮,和設想的不一樣,他現在心中竟然沒有一絲激動,只有堅定的信念和目標。只要想想就能明白,如此的沉穩要靠什麼樣的閱歷來支撐?

  十四

  與此同時,方克敵的三萬軍隊如約來到東北永春門,開始了真正的攻城之戰。

  永春門城頭,弓箭手密密麻麻排了三層,幾乎可以用「摩肩接踵」來形容,城樓上滾木礌石堆積成山,拙吉親自坐鎮城頭。長春門那邊,王庶原本帶領的前鋒軍還在「愚蠢」地罵陣,在西瞻人看來,這些人的作用便是吸引他們注意,掩護永春門的強攻的。永春門的攻擊力度似乎也證實了這種推測。

  但是這些人白白罵幹了喉嚨,並沒有吸引到一絲一毫的兵力,西瞻人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永春門的苑軍,早早就做好了準備。

  拙吉看到密密麻麻的苑軍,冷笑一聲,道:「弓箭準備!」

  城頭如同一下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刺,無數弓箭從城垣邊緣探出,在夕陽照耀下寒光刺眼。

  方克敵打心底倒抽一口冷氣,這樣的城頭,猛攻兩個時辰,還要打夜戰?

  然而他能否堅持兩個時辰,關係到九殿下的生死,九殿下一定已經將時間計算到最短,他說兩個時辰,已經是他的極限,絕不能再少了。方克敵和王庶從青州轉戰至今,他早已經將王庶看作兄弟手足和值得尊敬的將領。軍人不是政客,他沒有辦法阻止九殿下做政治的犧牲品,但若讓九殿下由於他的作戰不力而死,那他今後畢生難安。

  若他也怕了,其餘弟兄更加畏懼,事已至此,已經不容退縮。方克敵將心一橫,喝道:「弟兄們!西北軍的宿敵就在眼前!你們萬里奔波的目標就在城上!西北軍沒有貪生怕死的娘們!給我沖!」

  苑軍陣中,戰鼓咚咚擂響,永春門上空的飛鳥驚飛一片,血紅的彤雲映襯下,攻城戰開始了!

  這是飛蛾撲火的戰鬥,這是捨生忘死的拼搏。西瞻士兵高踞在仿佛半天之上的城頭,羽箭紛飛,礌石、滾木、熱油……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

  永春門外,瞬間就變作十八層地獄。

  王庶在皇城之中,都隱隱能聽到戰鼓的聲音,他已經足夠熟悉戰場,不用看就知道現在永春門是什麼場面,西北軍的弟兄們,在用生命轉移敵人的注意,為他爭取時間!

  他咬牙忍住湧上眼眶的熱淚,雙拳緊握,輕輕喝道:「行動!」

  此刻並不是一味求快的時候,不被發現比什麼都重要。這條密道只通往皇宮,而王庶的目標是城中軍營,所以他必須最快最小心地從皇宮中繞出去。

  京都,可以說是天下間最堅固的城池,要攻克可謂難於登天,可西北軍那些捨生忘死的士兵,仍然踩著同伴的屍體,頂著密集如雨的箭矢和礌石,毫不退縮。

  眼看著傷亡人數驚人地上漲,方克敵心中抽痛不已。他心中明白,這兩個時辰猛攻下來,代價必然慘痛無比。他忍住眼中的熱意,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喝道:「擂鼓!一刻也不能停,盡力擂鼓!讓前方的將士們,永遠奮勇向前!」

  咚咚咚的巨響,讓敵我雙方的心臟不由一起跟著鼓點跳動,每個敲鼓的士兵都眼神猙獰、揮汗如雨。

  終於,在付出了大量傷亡之後,有一隊苑軍可以接近城垣,將雲梯豎了起來。

  有一架就有一百架,苑軍在付出了足夠大的代價之後,終於將攻城戰從遠距離衝鋒進行到了下一個步驟——近距離進攻。

  永春門這一側城牆接近二十裡,三萬苑軍一起攻城,足足豎起數百架雲梯,將靠近城門十餘裡範圍內都搭滿,西瞻軍也不得不全力應付,喊殺聲驚天動地。

  每眨一下眼睛的工夫,都有人倒在這座古老的都城城下,中原人傳說中,地獄的勾魂使者是牛頭馬面,如果地府也像人間一樣,每個地區都只派駐了一對牛頭馬面,那麼它們這一刻定然忙不過來了。

  對於這樣激烈的戰鬥而言,兩個時辰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京都城沒能攻克,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

  方克敵十分猶豫,如果只有他自己,他是絕對不會放棄九殿下的,但此刻他的決定,關係到三萬士兵的生死,那就不能不好好思量了。

  夜色悄然降臨,京都最後一絲晚霞的餘光也被黑暗吞沒了,城上城下敵我雙方都不得不點起火把。忽忽閃動的火光讓士兵的臉一會兒露出來,一會兒隱入黑暗,好像人數都忽多忽少一般。

  夜晚攻城更加艱難百倍,黑暗中城頭的視野要遠遠好於城下,指揮調度都更加困難,方克敵長歎一聲,道:「鳴金,退後!」

  清越的錚鳴在城下響起,苑軍按照撤軍需要遵守的秩序,一點點撤出戰場,默默帶走了同袍的屍體。城頭上西瞻士兵在他們退出射程外之後也停止了攻擊,開始統計己方的傷亡情況。夜間是打掃戰場的時候,不能用於征戰,這是中原春秋時期對陣的約定,早已經無人遵守,但此刻敵我雙方都默默執行著。

  看著苑軍徹底退出視線,融入黑暗之中,拙吉也松了一口氣,這是西北軍,戰鬥力和前面交過手的十六衛軍果真不可同日而語。昔日趙如意急了的時候,也命十六衛軍以決戰的態勢攻過城,對付那些士兵,可比今天輕鬆得多。

  今天的西北軍好像都不要命了一般,三萬人攻城只攻打一個城門,西瞻士兵還能勝得很輕鬆,可如果苑軍徹底開始決戰,再派駐三倍四倍的兵力,四個城門一起攻,他恐怕就難以抵擋了。

  拙吉摘下頭盔,騎馬回轉皇宮,夜風吹在他汗濕的發梢上,讓他也微微感到一絲寒意。大苑的冬天到來了,這種溫度在西瞻最多也就是深秋,但是很快大苑就會下雪,地面被冰雪覆蓋之前,他能回到草原嗎?

  今天頗為疲憊,精神的緊張更超過肉體的緊張,拙吉進了皇宮,下馬將韁繩扔給親兵,便一頭紮入朝房,倒在床上休息起來。

  親兵端過一盞滾熱的奶茶捧了過來,為他祛除寒氣,拙吉皺著眉頭接過,但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這是什麼玩意?難喝極了,奶子也不醇,茶葉也不苦,倒帶了些奇奇怪怪的香味,和他家裡的奶茶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他這邊腹誹鄙夷,要是讓王庶看見了,肯定更加鄙夷。他煮進奶茶裡的茶葉是從大內禦茶庫裡找出來的,乃是大苑最極品的白茶,全國只有福州茂園一棵茶樹才能產的,一年產茶不足五斤,貢入大內也只有三斤,平日裡沒有好水好炭好器好心情去配合,便是皇帝也捨不得隨便泡來喝的。

  白茶之勝,就勝在它那陣在唇齒間繚繞不絕、似有若無、深谷清泉般的清新和雅香。此茶染不得一點兒他味,便是一片花瓣也不敢加進去的,盛茶的器皿只能是瓷器玉器,用上金屬器皿或者紫砂膠陶,茶的味道就變了。西瞻人竟然將白茶煮進奶裡面,實在是罪大惡極的糟蹋。

  拙吉哪裡能懂得這麼多?即便懂,也沒有工夫伺候這嬌貴茶葉。他覺得十分口渴,又看了茶杯一眼,還是一口飲盡,見碗中還有翠綠色的星星點點,舌頭一卷,將只有雀舌般大小的嫩葉嚼著吃了下去。

  大苑這茶葉也怪,煮了幾個開鍋,茶的味道沒下來,茶葉卻仍舊是頂頂鮮嫩的鵝黃綠,在白色的奶子裡都半浮半沉地漂著,看著可還怪好看的。不過茶葉可不是看樣子的,要看味道,像這——這能算茶葉嗎?和他以往喝的褐色茶葉比起來,簡直就是草籽。

  拙吉喝了茶,歪在床上漸漸合上眼睛。

  他迷迷糊糊剛睡了一會兒,便聽見外面腳步聲十分嘈雜,叫喊聲此起彼伏地響成一片。

  他揉了揉眉心,叫來門口站崗的親兵:「去看看,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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