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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四個城門緊緊關閉,再看不到絡繹不絕的行人車馬。城頭之上兵戈林立,西瞻士兵劍拔弩張,戒備森嚴,因為人數不多,同時也不熟悉衛城這種戰法,京都周圍幾個衛城都被他們放棄,全軍收縮,只留在堅實的城內。

  王庶便一路踏著衛城的廢墟,來到京都腳下,他騎在馬上,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座城池。

  他穿著奪目的亮銀盔甲,簪紅纓,佩長劍,卻掩飾不了一身的風霜。寫著「苑」字的戰旗在他耳邊獵獵作響。

  見到京都的那一瞬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就在幾年以前,左丞相楊予籌叛亂,他同樣站在這裡,身著九龍四海親王服飾,意氣風發地指揮勤王士兵衝鋒。

  那時,他已經夠了就藩年齡,離開京都成了坐鎮一方的藩王。並不年少,卻為何那般輕狂?現在回想,王庶甚至不能理解,自己那種躊躇滿志的信心是從哪裡來的。

  當時,他其實只有個皇室血統,沒有經驗,沒有籌劃,更沒有現在身邊這群出生入死得來的兄弟,卻以為自己富有天下,所向無敵。以為他只要站在這個地方振臂一呼,逆賊就應該如同摧枯拉朽般灰飛煙滅。

  而現在,他的手伸出來遍佈硬繭,他的臉露出來滿是風霜,他已經不習慣穿著精繡的綾羅,更不習慣在腰間纏滿昂貴的珠玉。

  裝飾他的不再是這些奢華,而是冷靜的情緒、銳利的眼神、胸中的熱血!

  此刻,血在胸中越燒越烈,人卻越來越冷靜!眼神卻越來越銳利!

  城頭上的西瞻軍遠遠望著今天來的這群人,他們在此駐守日久,已經沒有剛開始那種緊張,不會隨隨便便就出城殺敵。只是冷眼看著這群人,這些飽戰的西瞻士兵看著城下,眼神中甚至帶著輕蔑,就像看一群已經死了的人。

  王庶胸中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那火勢如此猛烈,就要將他一併燃燒起來。他指著城頭高聲喊道:「弟兄們,你們看看!你們的眼前,就是我們的都城!」

  「是!」苑軍一起大喝。

  「我們大苑的皇宮、供奉苑室祖先的太廟、祭奠無數代為大苑死去的將士的忠烈祠,都在裡面!可是現在,京都卻被一群西瞻胡兒佔據,他們在我們的都城耀武揚威!這是我這個苑姓子孫的恥辱,也是中華大地的恥辱!是華夏萬民的恥辱!」他用槍尖指著城頭,吼道,「今天,我願意用我的鮮血和生命,來告訴太廟祖先和忠烈祠的英靈,大苑士兵,並沒有被西瞻人嚇倒!你們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大苑士兵一起高呼:「願和殿下生死相隨!」高呼聲傳到一裡半的城頭,仍然震耳欲聾。

  「西瞻胡兒,你們聽到了嗎?」王庶沖著城頭大喊,「大苑的勇士就在這裡!你們敢出來一戰嗎?」

  今日守衛長春門的是西瞻鐵林軍重甲第四小隊和精騎第七小隊。重甲第四小隊的隊長叔弼裡性如烈火,早就不耐煩起來,聽大苑士兵一起高呼:「西瞻胡兒,你們聽到了嗎?」他也在城頭跳起來大喊:「娘的!當然聽到了!你當老子是聾子嗎?」

  「西瞻胡兒!大苑顯親王苑甯瀣在此叫陣,誰敢出來和我一戰!」王庶仍然大喊。

  「西瞻胡兒!誰敢出來一戰!」大苑士兵一起縱聲高呼,地動山搖。

  叔弼裡扯著脖子叫道:「要攻便攻,說起來沒完沒了!南苑雜碎,你們來啊!」然而他一個人喊破喉嚨也不能傳聲到城外一裡,大苑士兵根本沒有聽到,仍然一聲聲大叫:「西瞻胡兒,有膽子出來一戰嗎?」

  叔弼裡大怒,要自己小隊一百個士兵跟他一起喊,這些西瞻士兵沒有經過同聲大喊的訓練,喊是喊了,叫起來聲音卻參差不齊,有些漢語不好的急了還夾雜不少西瞻話,在大苑震耳欲聾的叫陣聲中,這點聲音如同石子投入深潭,連個水花都沒有激起。只聽「西瞻胡兒,有膽子嗎?」的聲音不斷傳來,滾滾如同雷鳴。

  「讓你看看老子有沒有膽量!給我把城門打開!看我出城殺敵!」叔弼裡抓起寒光爍爍的馬刀,幾步跳下臺階,向城門沖去。

  叔弼裡這個小隊長其實根本不懂得領隊,只懂拼殺。每次只要上陣,都一定是沖在最前面,出動一個中隊的話,跑在中隊最前面的一定是他的小隊,跑在小隊最前面的一定是他,從來不安排後面的士兵做什麼,只要跟著他走就是了。甚至他的兵有沒有跟著他衝鋒,他也不知道,他只管殺他自己的。

  隊長勇武過人,每次衝鋒都身先士卒,那是一定會影響士兵的。這一百個士兵和他基本同樣脾氣,聽對正一聲怒吼,根本不用吩咐,齊齊答應,最前面幾個就要去拉開門閂,後面的人利索地翻身上馬,就要一擁而出。

  西瞻士兵囂張慣了,他們駐守京都以來,已經和十六衛軍交手不知多少次,西瞻軍採用他們最擅長的戰術,精銳騎兵在前、重甲在後,往往一千人就能毫不費力地擊敗並追殺七八千大苑士兵,所以叔弼裡面對王庶帶來的五千士兵也毫不畏懼,他們一個小隊只有一百人,就敢出城去追殺。

  同樣擔當守城任務的騎兵隊第七小隊的對正浡兒提伸手阻攔:「叔弼裡,你不要衝動,將軍再三囑咐,不許出城,只能堅守。看這架勢,一會兒苑軍就會攻城,我已經叫人去報告拙吉將軍了,你還是準備好礌石和箭支,敵人多的是,有的你殺的!」

  叔弼裡氣呼呼地喘了幾口,強行按捺,呸了一口道:「那就等等吧。」

  他這邊正等著,浡兒提派出報信的小校已經進了皇宮朝房,大聲向拙吉報告:「將軍!苑軍西北方來的那些人,在城下一裡半左右駐兵,正和長春門守兵對峙!」

  西瞻軍現在軍事指揮所就設在了皇宮的朝房裡,拙吉、莫向等十幾個人擠在這裡,已經住了好長一段時間。朝房兩邊一字排開,是值班侍衛和在前殿擔任差事的內監居所,現在就用來給他們幾個的侍衛親兵居住。

  朝房是用來給來得太早的大臣上朝前休息一會兒的地方,處於皇宮最外圍,比起太和殿、保和殿、文華殿、武英殿等正殿,朝房遠遠不夠氣派,比起乾清宮、翠微宮、儲秀宮等用於居住的後宮,朝房又遠遠不夠舒適。

  拙吉住在這裡,並不是和大苑皇室客氣,不願意褻瀆了正殿後宮,而是從實際情況出發。他要統籌安排守城事宜,隨時都有士兵向他報告情況,如果他的辦公地點和大苑皇帝一樣選在有金鑾殿之稱的太和殿,從皇宮門口到太和殿,跑馬都要跑兩炷香的時間。要是住在後宮最奢華的乾清宮,那就更不得了了,好些路根本不能跑馬,等消息傳遞進來,豈不是把正事都耽誤了?

  住了沒多久,新鮮勁過去後,這十幾個將領就都有些不耐煩了,大苑皇宮看著是挺漂亮,但要說住,還是家鄉的氈包舒服。要不是皇城在京都中心,離四個門都一樣遠近,他們都不想住在皇宮裡了。

  朝房是給大臣休息的,有書案,也有簡易的床榻,正好可以住下,況且一進皇宮大門就是朝房,最方便的地方就是它了,所以這個供大苑大臣上朝休憩的小小居室,就變成了目前京都最高權力機構。

  聽到有情況,拙吉卻還是懶懶靠著一張太師椅,問道:「知道是什麼人嗎?」

  「報將軍!苑軍剛停下浡兒提對正就叫小人來通報,還不知道。」那小校道,「不過小人猜測,來人可能是南苑皇族,領頭的將官將旗上寫著『苑』字,是姓苑的!」

  西瞻以學習中原文化為榮,有機會就會學習。任平生帶去草原上的士兵能聽懂西瞻話的都沒有幾個,但是西瞻這些不少出身富貴的親近皇族的金鷹衛和鐵林軍,卻有很多人都能說漢語、認識幾個漢字。進兵之前,蕭圖南更是在全軍中突擊學了一陣子的漢語,進入青州以後,這些人也邊走邊學,所以連這個傳令的小校都認得「苑」字。

  兵書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一個國家衰敗不是一下子的,總會一點點露出跡象,從西瞻和大苑對別國文化的態度就可以看出,大苑自大太久,再不革新,吃虧是遲早的事情。

  莫向來了興致:「你看清楚了,是將旗,不是軍旗?」將旗是表明將領身份的旗幟,軍旗是表明軍隊身份的旗幟。將旗上寫著「苑」字,就表示領兵的將軍姓苑;軍旗上寫著「苑」字,只是表明這支軍隊是苑軍。

  那小校點頭:「是白底海水紋的將旗,軍旗是黃色的,大小顏色都不一樣,屬下不會看錯。」

  正在這時,又一個傳令兵跑了進來:「報!城外敵軍亮出名號,說是南苑已故先帝的第九子——顯親王苑甯瀣!」

  「顯親王?」莫向眼睛一亮,「這個人我知道!他就是南苑楊寧之亂的時候,那個率兵勤王的皇子啊!」他興沖沖將九皇子的故事講了一遍,道:「這個人不得了,據說深諳大苑陣法精髓,他也一身出類拔萃的武藝,是所有鳳子龍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過去不知多少人誇他兵法嫺熟,說是他不過是因為身份尊貴,不方便和定遠軍的周毅夫比試,否則,大苑第一名將的頭銜早就換人了!而且他因為帶兵勤王,是大苑年輕將領士兵的精神領袖!便是許多世家豪門,也十分看好他!」

  「哦?來頭不小啊。」拙吉有些緊張,「他真的深諳陣法精髓,比所有皇子都強?比王妃也強嗎?」

  莫向笑道:「肯定是吹牛,不然現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他了。南苑人喜歡依靠別人,楊予籌發動叛亂,其他人都不敢出聲,有這麼個出頭的就成了大夥眼中的寶貝了。他有多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帶著一萬人就勤王,擺下大陣支持了一炷香時間,便在苑軍禁軍的衝擊下一敗塗地。」

  拙吉聽了頓時放下心來,他自己也懷疑,要是真有這麼一個比周毅夫還厲害的王爺,他怎麼會聽都沒有聽說過。莫向在蕭圖南近侍金鷹衛中一直負責整理情報,這些瑣事他知道得十分清楚,不會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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