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一七〇


  「皇叔!你就按照你自己覺得舒適的習慣生活,讓別人看看對我好的人是什麼樣子,也給我一個努力的方向、奮鬥的目標,好不好?」

  「好!」晉王大喝一聲。

  「拿酒來!」青瞳自己執壺,倒了滿滿一大碗,遞給晉王,「朕回去了!皇叔不用送,待天下安定了,我再來看望皇叔。」

  晉王將壺中烈酒一飲而盡,大聲道:「臣助我王,驅除胡虜,以安天下!」

  六十四個人抬的鑾駕緩緩駛出,臨別沒有按照慣例奏樂,卻似有樂曲在每個人心中激蕩。

  二十、別走

  半個時辰後,鑾駕離開晉陽,向官道行去,路上閒雜人等早已肅清,所以一到城外,就沒有半點人聲了。

  青瞳靠在鑾駕裡微微出神。晉陽之行收穫很大,至少對她構成很大威脅的西瞻軍和東林軍暫時可以放心了。她在晉陽期間,元修已經和西瞻軍小小地接觸了一下,發現很難攻退,於是立即改變策略,一邊設下堅固的營盤,一邊使用遊擊騎兵點式戰術突襲擾敵。西瞻軍進攻的腳步被他攔在關中以北,雙方尚處在膠著的狀態中。元修手握四十萬軍隊,具有絕對優勢卻能沉得住氣,青瞳對此很滿意。

  另一方面的消息就不太好了,霍慶陽已經將西南軍全部調往麟州,卻被陳王尾隨突襲了一下,吃了個不小的虧。青瞳暗暗咬牙,好個陳王,居然趁著自家著火的時候打劫,等騰出手來,絕對饒不了他。這鑾駕走得實在太慢了,她很想像來的時候一樣,騎著硯臺飛一般奔馳,也讓自己清醒清醒。青瞳微微考慮了一下,這樣做畢竟有些任性,自己偷著出來京都群臣已經被她嚇得不輕了,回去的時候還是穩妥點吧。

  正想著,鑾駕微微一頓,居然停下了。前面隱隱傳來喧嘩聲,青瞳暗暗奇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一會兒,內侍總管姚有德就一溜小跑過來,躬身道:「皇上,剛才跳舞的那個男孩兒跪在路邊,不停地磕頭,說是想跟了皇上回去,老奴怎麼勸他也不聽。」

  青瞳臉色一沉,道:「趕走!」

  姚有德現出不忍之色,張了張嘴,還是低下頭,應了聲:「是!」

  前面隱約傳來哭聲,男孩兒的聲音還比較清越、尖銳,不大能辨得出是男還是女。六十四個內侍一起抬起,鑾駕微微一晃,又開始有節奏地移動起來。

  那男孩兒被幾個侍衛死死地按在地上,他好像用盡了力氣一般,一直軟軟地趴著。誰知明黃色的鑾駕來到近前,他卻突然大叫一聲:「皇上,帶我走吧!」然後挺身躍起,拼盡全身力氣向鑾駕撲過去,原來前面的軟弱都是裝出來的,這孩子的力氣竟然不小。他自幼練習舞蹈,能一躍兩人高,身子當然是靈活的。

  眾侍衛全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其中一個猛然一躍,在半空中將男孩兒抓了回來,他惱恨這男孩兒害他失職,抓過男孩兒後反身將他的雙手攏住,隨即施展擒拿手,哢吧一聲將他的手腕關節卸了下來。

  那男孩兒失聲痛呼,嘴裡卻是不停,道:「皇上,帶上奴婢一起走吧,讓我幹什麼都行,求求您,別把奴婢留給晉王!」

  青瞳伸手在鑾駕內壁叩了一下,鑾駕立即停下。姚有德上前給她打開簾子,青瞳往外看,見那男孩兒臉色一片慘白。他還穿著剛才跳舞時穿的瘦腰廣袖的白衣服,仍舊赤著腳,大概疾跑了一陣,腳上黃土黑泥,弄得髒兮兮的。地上早用細的黃土鋪過,四下都是軟綿綿的,可這孩子的腳實在太嫩,還是有幾處被劃傷,流出紅紅的血來。他看到青瞳,立即掙扎起來,抓著他的侍衛發怒,手下大概用了暗勁,他立時又慘叫一聲,隨即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青瞳。

  青瞳皺起眉,他的叫聲十分淒慘,分明是想引起她的可憐。這孩子憑藉自己過人的容貌,大概早已經習慣了別人對他的憐惜,時時都忍不住拿出這項武器。見青瞳看他,他的眼波又幽怨了幾分,流露出討好又楚楚可憐的神情,就像一隻受了委屈的貓。

  青瞳靜靜地開口:「剛剛你跳《蘭陵王入陣樂》跳得真好,就像借來了蘭陵王的靈魂,就像那個戰神重臨世間。」

  男孩兒以為這就是喜歡他的意思,立即露出羞怯又明顯帶著嫵媚的笑,霎時便豔光四射、魅惑驚人。

  「可惜跳完舞,你立刻就把靈魂還給蘭陵王了。」青瞳緩緩開口,「所以,還是好好待在晉王府吧,朕覺得你很適合在那兒。」不等回答,就用腳一踢轎底,姚有德立即長聲道:「起駕……」內侍們抬起鑾駕,又緩緩地走了起來。

  男孩兒張大了嘴,臉色瞬間灰暗。以前每當有人像青瞳剛才那樣盯著他看,接下來都是他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誰知皇帝竟然絲毫不為所動。眼看一雙雙一模一樣的官靴從面前整齊地經過,鑾駕毫不停留地去了,他大叫一聲,「不——」然後一躍而起,連滾帶爬地追了過去,嘴裡大聲呼喊,「皇上!皇上!您就留下奴婢吧,讓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飯,做什麼都行,做什麼都行!皇上,我夏天給您打扇子,您悶了我唱歌跳舞給您解悶,我……我歌也唱得很好聽的,您聽聽,您聽聽……」

  他一邊連滾帶爬地追,一邊磕磕絆絆地唱了起來,唱到後來竟全是哭腔:「夜深人愈靜,獨坐——寒燈下……又是五更風吹雨,思……嗚嗚……思君一席話……」砰的一聲摔了一個大跟頭,等他爬起來,鑾駕已經走遠了,可他還是執拗地唱,「……生……嗚嗚嗚……生死、生死由天命,來去——無牽掛……」

  青瞳在轎中搖了搖頭,吩咐繼續走,笨重的鑾駕可比不得她來時候騎的硯臺,半個月內要趕回京都,還有不少路要走呢。

  行了一個時辰左右,前面轉過一個山谷,鑾駕又停了下來,姚有德小心翼翼地說:「皇上,那個孩子又攔住路了。」

  青瞳微微發怒,伸手推開簾子,見那男孩兒頭頂一片鮮紅,大概是在哪裡撞破了。這一陣不知怎麼繞路疾趕才攔在隊伍前面,見他嬌裡嬌氣,竟然韌勁不小,她伸手示意姚有德把他叫過來。

  那男孩兒來到鑾駕前跪下,仰起頭看著青瞳,只是說:「皇上,您帶奴婢回去吧。」

  青瞳心道,這還是個半大孩子呢,他蘭陵王的舞跳得好,就必須像蘭陵王一般性情?自己未免太不講理。於是聲音也柔和下來:「皇宮之中並不像世人傳言的那麼美好,你一定要和朕回去做什麼?你一個孩子,什麼也不會,朕也沒有用你之處。」

  男孩兒道:「奴婢會唱歌跳舞,我……我、我也能幹雜活,喂馬也行,抬轎子也行,我什麼都能學,什麼都能做。皇上,就帶我回去吧!」

  「抬轎喂馬?你看你的手白嫩得一點雜色也沒有,朕料定你沒幹過這些粗活,不如留在晉王府唱唱歌、跳跳舞,能安享優渥的生活,何必自討苦吃?」

  男孩兒緊咬嘴唇,突然號啕大哭起來,他用力拉開衣衫,露出白得耀眼的一大片肌膚。許多侍衛都轉過頭去不敢再看,青瞳卻一眼看見他腰上用生牛皮圍著一個硬硬的箍。

  男孩兒哭道:「皇上,您看,我從小就戴著這個,所以我的腰才一直這麼細。我每天要穿小孩子才能穿得上的鞋子,再用人參水燙,燙得一點兒硬皮也不留,所以我的腳只有八九歲孩子的那麼大。皇上啊,您還不明白他們養我是幹什麼用的嗎?」

  「晉王殿下讓我給您跳舞,我是拼了最大的力氣在跳啊,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唯一能像人一樣活著的機會了。您看到您右邊那個李大人看我的眼神了嗎?皇上,我也想像個人一樣活著啊!皇上,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知道您沒有看上我,我還可以做粗活,皇宮裡也得有人掃地擦桌子吧,也得有人洗衣服做飯吧,我幹什麼都行,我真的做什麼都行。皇上,您就留下我吧!」

  青瞳露出惻然的神情,他並不想要這種生活,這倒是沒有想到。這孩子對前途看得很明白,自己這一放手,他大概只能淪為玩物了。她心中迅速盤算一下,他反正已經逃出來了,如果假裝不知,隨便他走行不行?隨即搖搖頭,如果他長得沒有這樣漂亮就好了,這般引人注目的長相,根本掩蓋不住,惦記他的人絕對不會少了。這樣放他走,等著他的還不知道會是什麼命運,也只有留在皇宮,才能讓惦記他的人死心。不過自己已經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開口說了不要,現在走了又偷偷去要,晉王會怎麼看她?況且他從小到大,學的都是取悅人的玩意兒,這樣一走,讓他如何生活?結局只有更加悲慘!

  她猶豫許久,才歎了一口氣,道:「朕既然已經開口將你留給晉王,又豈有反悔之理?朕是一國之君,不能出爾反爾,一會兒去姚有德那裡領些賞賜,就回去吧。」

  那男孩兒臉若死灰,刹那間生氣全無,同樣的命運對於認命的人,也許難過歸難過,卻還能自我安慰地過下去,畢竟還有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對於不甘心於此的人,青瞳理解他現在的痛苦,但是卻無暇關心這樣一個人。她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衣襟撕開,肌膚的白色竟然不遜於衣衫,暗中歎息:「太美了,自古因為容色招致禍患的又豈止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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