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青瞳聽得腦袋發脹,看著武將個個眼睛發直,文官個個嘴巴發澀,只有貴豈來還跟吃了五石散一樣興奮。

  在一片混亂中,方行舟進來唱報:「皇上,侍衛軍教習任平生攜一人宮外求見。」

  青瞳簡單地道:「宣。」她的表現一直很符合身份,從頭至尾,表情沉著、目光堅定,不管心裡怎麼想,面上一直不慍不火。

  方行舟表情頗有些古怪,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低頭應了一聲「是」,片刻就帶著任平生和一個中年女人進殿來。這女人粗手大腳,指甲縫裡還有黑泥,只有一副水蛇腰一步三搖,還有些韻致。

  她的眼睛呈三角狀,眉成吊梢,顴骨高高聳起,兩片薄薄的嘴唇,在她長度頗為壯觀的臉上顯得好不精緻。她穿著一身簇新的衣衫,顯然是第一次穿,衣服上壓的褶子還沒有展平。她見了這樣大的場面頗緊張,身子微微發抖,帶動新上漿的衣服沙沙作響。任平生規規矩矩地行禮,這女人撲在地上,咚咚磕了好幾個頭。

  青瞳皺起眉看著任平生,任平生沖她擠擠眼睛,她想不出這個女人是幹什麼的,但卻相信任平生的鬼主意,於是仍舊不動聲色地看著。

  那女人站起來環顧一周,看著裝束完全不同于中原人的貴豈來,回頭問任平生:「就是他嗎?」

  任平生點頭:「是,能罵過他,給你五兩銀子。」

  女人答應一聲,先沖貴豈來陰陰一笑。貴豈來一愣,只見這女人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揚起,誇張地往腿上一拍,隨後踩著這個節奏跳著腳罵起來——

  「瞧你那樣,滿臉芝麻醬,豬鼻子狗臉不像人樣。你頭是豬養的、身子是雞養的、腳是熊養的、肚裡的雜碎是母狗生的,一看你就是三伏天賣不掉的肉——臭貨!有大哥有三弟,你算老幾?強盜畫影像——就你那副賊形!烏龜跌在竹園裡——就活該戳死你這個硬皮軟雜碎的王八蛋!」動作純熟至極,聲音連貫順暢,抑揚頓挫,一點也沒停歇。

  任平生出宮門後即刻騎上快馬,飛奔到離京都八十餘裡的一個村子,開口就問:「你們村裡最能罵人的潑婦是哪一個?」

  他拿著兵馬司的關防,儘管要求奇怪,當地裡正還是不敢耽擱,把他領到一個院落前,隆重介紹了這個外號「小歪嘴」的中年農婦。當任平生用五兩銀子誘惑她去和一個外族人對罵時,她只一句話便堅定了任平生必勝的信心,小歪嘴問:「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貴豈來嚇了一大跳,問道:「你是何人?怎麼出口傷人?」

  「好你個孫子,胎毛剛摩挲乾淨,轉過屁股就不認識你娘了,老娘是你貼親熱辣的八輩子祖宗!你嫌你老娘出口傷人?你那點本事不也是老娘給你的嗎?」

  貴豈來大怒:「你到底是何人?膽敢辱駡一品大員,便是你家皇帝也不能對我如此無禮,還不將她拿下治罪!」

  小歪嘴有點氣餒,慌張地四下看看。青瞳沉聲道:「朕這朝堂,還輪不到你發號施令。跳起……呃,貴豈來,剛才你言道,不管用什麼話,能說得你服就是正言,還算不算?」

  以前蕭圖南每次提到這個正言大人都叫他「跳起來」,害得青瞳差點脫口而出。

  青瞳對小歪嘴道:「那民婦,西瞻來使想和你辯駁一番,你莫要讓他失望。」

  小歪嘴得了定心丸,大喜道:「遵旨。」回頭得意揚揚地看著貴豈來,道:「你想變啥玩意兒?就是變成夜壺我也不怕你。」原來她不知道辯駁是什麼意思。

  貴豈來氣得直哆嗦,道:「我看你必是一個無知潑婦,即刻滾回去,不要在這裡撒野。我堂堂天國上臣,豈能和你這種蠢人計較。」

  這下小歪嘴明白了,原來是吵架啊,這個她是具備專業素質的,深知聲高、嘴快、得不得理都不讓人的重要性。於是不容任何人插嘴,小歪嘴已經呀哈一聲叫起來:「上個茅房都能撐著你?說你老娘撒野,你個孫子是撒風!咱肉骨頭敲鼓——昏(葷)咚咚,大哥別說二哥醜。」

  青瞳回味著「上個茅房都能撐著你」這句話,暗地裡一咧嘴,這比喻實在太噁心了。

  貴豈來怒道:「我不和你說話,大字都不知道會不會寫一個。好哇,還妄稱天朝上國,我回去要和所有人說,你們大苑朝堂之上,竟容這無知村婦撒野……」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小歪嘴照臉啐了好大一口,她炮珠般又急又快又響又脆的聲音爭先恐後地蹦了出來:「屎殼郎趴在鞭梢上——光知道騰雲駕霧,不知道死在眼前的熊貨!老娘不會寫字,也沒見到你孫子寫,灰堆裡燒山藥——都是些渾(灰)蛋!」

  「我自然會寫……」

  「呸!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臉。會寫字稀罕?村東頭的老賭鬼也會寫幾個,還不是老肥豬上屠——挨刀的貨?掃把眉毛熊泡眼兒,爛糟鼻子包子臉兒,吃人飯不拉人屎尿,說人話不辦人事,我看你也就是個天落饅頭狗造化!」

  貴豈來大怒,好容易趁著小歪嘴換氣的空當插了一句:「看你的長相醜陋無比,就知道你是個刻薄刁婦……」

  「呀呸!」小歪嘴一蹦老高,「老娘醜?你孫子更他娘的沒法看。我看你趕緊把腦袋砍下來塞屁眼兒裡當燒雞賣了,好歹遮遮羞!孫子哎,你光著身子追我二十裡地,我回一次頭都算我是流氓!」

  任平生臉漲得通紅,運了好幾回氣才把笑聲憋回去。朝中好多人都低下頭去,範歸豫使勁拽著腰上的玉牌,手背上青筋都暴出來了,生怕泄了這口氣。柱子上傳來奇怪的聲音,再一看,是汪廣洋臉紅如火,正在撓柱子。只有花箋忍不住,捂著嘴沖進後殿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眼睛紅紅地回來,顯然是眼淚都笑出來了。

  「閉嘴!」貴豈來暴跳而起,「我讓你閉嘴!」

  村罵雖然他也罵過,但不是這樣胡攪蠻纏、胡說八道地罵,還是要講著道理辯駁才行。可小歪嘴思路天馬行空,並不和他講任何道理,只以氣人為目的,談話內容早就離題萬里。兩個人誰醜誰好看,這有什麼好辯駁的?可是只要他開口說一句話,小歪嘴那兩片薄唇立即上下翻飛,先罵他個狗血淋頭再說。貴豈來幾次插不上嘴,氣得快發瘋了。

  小歪嘴雙眼放光,興奮得眉飛色舞,她的神情和貴豈來剛才很相似,一個絕代劍客拔出寶劍,一個千軍之帥聽到角鼓,都會雙眼放光。這樣看來,他們的區別也只是領域不同罷了,駡街也是一項可以讓人自信的技能。

  小歪嘴還在連珠炮一般地說:「天上落豆渣——你就是個該豬吃的貨!五百錢分兩下夠你用兩次——次次都是二百五!駱駝生驢子——哪裡出來你這個怪種?你個鐵匠鋪的料——挨打的貨!望鄉臺上高歌——不知死的鬼!」

  貴豈來隻覺呼吸困難,任平生拉拉興奮無比的小歪嘴:「行了,行了……」

  小歪嘴意猶未盡回頭又道:「你後脊樑長瘡、肚臍眼流膿——壞透了!狗咬皮影子——沒一點人味!牆頭上跑馬——不回頭的畜生!閻王的爺爺——你個昏頭暗尾的老鬼……」

  眼看貴豈來的眼睛白多黑少,身子中了風一樣搖搖晃晃,任平生不得不說了一句:「要活的。」

  小歪嘴這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口。殿上諸人此刻實在忍不住,已經笑得東倒西歪,一片嘈雜。

  青瞳將手一伸,下面立即安靜了,她沉聲道:「鴻臚寺卿,命人送貴豈來回使館暫歇。」隨後又沖貴豈來道:「等你想清楚怎麼和一個國君說話,再來議事,如果還是如今日一般便罷了。西瞻的堂堂正言在大苑不過值銀五兩,朕若想聽,大可以花些銀子,就不必你萬里奔波來正這個言了!今日事畢,退朝!」說罷咚地站起,不等群臣施禮便自顧自地轉身而去。

  任平生暗歎——當招牌不容易,別人能笑,她還要保持皇族風範。任平生理解的風範,就是像今天一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沒有表情。

  花箋急忙跟上青瞳的腳步。按照禮制,她本應扶著皇帝的手肘慢慢走的,現在皇帝快得和小跑似的,變成了她拽著青瞳的衣袖勉強跟著。剛剛轉過太和殿前後殿的屏風隔斷,青瞳就一下坐到了地上,拍著大腿狂笑起來。

  這正是——看朝堂再起風雲色,小歪嘴PK大正言!

  我亦千古足風流,江山留與他人愁。
  舌吞漠北三千里,氣壓西域十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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