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
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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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回過頭問:「那些糕送來了嗎?」 花箋微微點點頭:「放在花廳了。」 青瞳使勁握了一下花箋的手,像是要從她那借來一點兒勇氣。她道:「你去叫離非來,今晚就來,你就說……」她把嘴靠在花箋耳朵邊說了幾句。 花箋臉上表情僵硬,幹著嗓子才道:「你……你今天累了,這個等等再說不好嗎?」 青瞳堅定地搖搖頭道:「不,已經太久,早該叫他了。」從今天起,她要面對新的生活,那麼就把過去該了斷的斷了吧…… 離非心情忐忑,慢慢靠近那扇雕花小門,手心裡全是汗水。他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怕起青瞳來。侍衛和侍從早就遣開了,只是遠遠地站著。離非一路走過來他們全部目視前方,好像看不見他這個人一般。而到了那個屋子十丈方圓,就再也沒有人了。四周一片昏暗,滿院子的奇花異草在月色下只剩一色純黑,連形狀也一併模糊了去,只有那屋裡一盞孤燈仍舊亮著。離非只覺得自己情願也隱入黑暗,再不想暴露在燈光下。 他走得再慢再慢,也終於來到面前。已經是初秋天氣,糊窗子的薄綃後面又落了一層厚絹禦寒。這種專門用於屏蔽的絹,離非在舅舅家見過,織法很是特別,外面的人看裡面模模糊糊,裡面的人卻可以隱約看清楚外面的景致。 青瞳修長的影子就映在窗戶上,離非知道她一定在裡面凝視著自己,她也一定看到了自己躊躇的樣子。青瞳一聲不出地等著,等著他自己決定要不要走進這個屋子。離非顫抖著,明明想一走了之,可是終究還是伸出手輕輕推開了那扇門。 門一開,一團夾雜著濃郁荷花香的溫熱氣息撲在臉上,屋子裡不知熏的什麼香,味道極濃卻十分好聞。離非剛從清冷的夜裡走來,只覺得這個屋子溫暖得十分不真實。 他迷茫地看了青瞳一眼,嘴角微動,擠出來個笑容。青瞳目光微微一閃,隨即寧靜地看著他。只是這一眼,離非就覺得屋子裡的空間都被壓迫得小了,逼得他呼吸困難。青瞳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心知這是最後一次和他坦誠相見了。她突然一笑道:「你一路走過來,有沒有侍衛記檔?」她說罷,走上前,自然地替他除下風氅,搭在一邊的椅子上。 離非咳嗽了一聲,以便讓自己說出話的時候語音自然。他道:「看見我的人有不少,不過大概沒有人敢記檔吧。我看就是你明天叫過他們來問,也只會說沒見到有人啊!」 青瞳笑起來,拉著他坐到桌邊,自己執壺斟了一杯酒道:「這是今年最新的貢酒,昨兒才送來的。窖香酒是陳的好,可是這種甜酒,還是新的好喝,你嘗嘗。」 她拿壺斟酒時,離非手一動,就想趕緊站起來自己來,勉強才忍住了,心臟已經一陣狂跳,端過面前的酒杯時手下不穩,灑出了小半。 「你看你,喝都沒喝,怎麼就醉了!」青瞳伸手幫他扶住酒杯,溫熱的手指搭在離非手上,那熱一直燒到離非心裡,心跳得更厲害了。離非眼看著玉筍一般修長的手指把酒杯送到自己嘴邊,他張口喝下,完全喝不出是什麼滋味。 青瞳喂他喝了這杯酒,不肯再回到對面去,就勢緊挨著他坐下。椅子雖然寬大,坐了兩個人還是有些擠,青瞳緊緊地靠著他,離非全身都滲出汗來,熱熱的屋子裡,他竟是一身冷汗。 二十五、了斷 來之前他也就能猜到青瞳半夜三更叫他來幹什麼,他現在頂恨自己這個猶豫不決的性子。不想來,不過三個字,為什麼當時就是說不出口;別這樣,也是三個字,現在說也是不晚。離非不住鼓勵自己,說啊,說啊! 終於,他覺得自己鼓足勇氣了,於是開口:「青瞳……我……」感覺青瞳身子一僵,隨即是一個清朗的聲音:「你想說什麼?」這聲音意外清醒,不似想像中的鼻音。 「我……我……」離非拿起酒壺猛喝了一口,又道,「我……我……這酒挺甜的,你也喝一點兒!」 他說罷,低下頭不敢看她,哆哆嗦嗦在杯子裡倒了一杯酒,不知怎麼,話沒出口,就似乎看到了青瞳失望的樣子。那種目光他已經見過一次,無數次都在夢中內疚醒來,滿眼都是那日小山岡上青瞳似乎燃盡了生命的灰暗樣子。她的眸子是幾經輾轉才重新點亮,離非覺得自己無法承受再一次看到那種光黯淡下去,他已經負她良多,還能再來一次嗎? 青瞳沉吟許久,屋子裡靜得可怕,半晌那只修長蒼白的手才伸過來,拿起酒杯喝了下去:「確實挺甜的。」 青瞳放下杯子,靜靜地說。離非這才發現遞給她的是自己剛才用過的酒杯,酒壺也剛被自己對著嘴喝了一口,這一下無心中的舉動曖昧至極。青瞳看著他緊盯著酒杯,微微一笑:「沒事的,以前咱們還總在一個碗裡吃飯呢。」也許是喝了酒,她的臉頰升起一點兒紅色。 青瞳又拿起桌子上的一塊淡黃色小花遞過來道:「我和禦膳房的人描述了半天以前太子哥哥給我的那種荷花糕,就忘了說一句形狀不拘,結果他們就做成花的形狀了。其實那一次我沒吃著,給你吃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味。說來好笑,我還一直惦記著,看來我還是個嘴饞的。這幾天荷花開敗了,留著也難看,就讓禦膳房做了這個。我光聞著香味挺像,你嘗嘗看,還是不是以前的滋味了?」 淡黃色的小花在蒼白的手指上顫巍巍的,夾著更濃的香氣送過來。離非才醒悟原來屋子裡並沒有熏香,只是這荷花糕的香味。記憶中的荷香和現實融為一處,離非卻覺得過去那一次十分真實,眼前的香氣卻恍若夢幻。 那玉石一樣的素手還擎著糕等著,離非伸手接了過來慢慢往嘴裡送,這糕本來就酥,做成花的樣子更不結實,離非還沒張嘴就掉了一半。他勉強送進嘴裡,含糊道:「挺好。」然而,開敗了的花做出來的和正在盛開的花怎麼會是一樣味道?看著青瞳目光如水,盈盈地望著自己,他遲疑地伸出手去,終於慢慢把她攬進自己懷中。 要不,就這樣吧,如果她覺得快樂,如果她想要…… 離非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半晌沒有動靜。他詫異地張開眼睛,見一張芙蓉玉面輝映在燈火下,青瞳仔細地看著他的表情,看得好像要把他扒開表皮一般。 她靜靜地道:「離非,你真的沒有話要說嗎?」 離非勉強自己笑了一下道:「沒有,沒有什麼。」 青瞳睫毛下慢慢滲出一點兒晶瑩,離非害怕了,喚了一聲:「青瞳?」 一個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傳來:「那……夜深了,我們睡吧。」 離非心臟激烈跳起來,雖然來之前就知道這個結果,他不能自欺欺人地說自己沒有心理準備,可是他還是覺得怕得要命。青瞳轉過頭,靜靜地凝視他,眼睛裡已經沒有眼淚,只有朦朦朧朧的淚光。離非伸手,在她的衣衫扣子上停了一下,又縮回手,覺得還是先脫自己的衣服比較好。他哆哆嗦嗦地解自己的扣子,許久許久也解不下一顆。 青瞳輕輕地道:「離非,如果有話,現在還有機會說。」離非苦澀地想,她看出來了,她一向那麼聰明,什麼都能看出來,可是還是想,那能怎麼辦?剛才都不說,此刻進行到這一步,一個男人如果說了,那對女人是多麼大的侮辱。算了,就這樣吧,自己這一輩子,賠了給她原也是應該的。只要她高興…… 離非脫下自己的長衫來到面前,哆嗦得如同秋風中的樹葉。青瞳上前抱住他,在他耳邊如同呢喃:「離非,我等你,都等老了……」 手中的人兒劇震一下,青瞳抬起頭,看著離非艱難地做出一個口型。這個口型她很熟悉,是「對不起」的「對」,他又要說對不起了。青瞳忽覺好笑,又覺可悲,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說,他還是不肯為自己爭一下!這就是自己青梅竹馬的戀人啊!這就是讓她愛了十幾年的人啊!你這可愛、可悲、可憐、可惡的離非! 青瞳一咬牙,抓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引導著那只手向下。那只手劇烈地顫抖著,像是摸上一塊紅烙鐵。青瞳脖子上也全是雞皮疙瘩,兩個人打仗似的親密接觸。 還不說!還不說!青瞳恨意上來,簡直有點兒咬牙切齒,她又加上一個砝碼道:「離非,你知道嗎?我至今仍是處子之身,今天我就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送給你,你高興嗎?」 「什麼?」離非雙眼一下子瞪得老大,「青瞳,你……你為什麼……」 青瞳道:「因為你說了你喜歡我啊,我就一直等一直等,你是我最愛的人,我要把我最好的都給你!你那張寫了『是』字的紙,我和玉璽放在一起,這個對我十分重要。你將是大苑的相王,整個大苑唯一的異姓王。我們耽擱了太多的時光,今後一定要補回來。」她說罷,揚起頭,去搜索他的嘴唇。 離非猛地後退了一步,他的嘴哆嗦著,發出噗噗的聲音。終於他吸一口氣,將這個字說了出來:「不!」 一瞬間,青瞳微笑了,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她輕輕地問:「不?」 「不行!青瞳,這不行!」離非帶著哭腔道,「青瞳,我……我……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並不愛你。」 時光仿佛突然靜止,青瞳臉上露出一個寧靜的笑。她閉上眼睛,讓這句話在她的耳朵裡一點點流進心裡,一遍遍地重複,一點點地消化。這是什麼東西,好重啊!用牙齒去嚼這幾個字,牙齒都疼了;用胸口去裝這幾個字,胸口都沉了;用骨頭去擔這幾個字,骨頭都彎了;用心去托這幾個字,心都酸了。 他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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