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六七


  任平生嚇了一跳,彎腰去探她脈息,一探之下放鬆了精神,指著她大笑道:「這什麼人,分明一個豬!說說話都能睡……」

  話音未落,他就順著彎腰的姿勢一頭栽倒在地,片刻就打起了呼嚕。其餘的士兵尚還輪換著休息,他們兩人卻一個奔波五天未歇,一個激戰五日未停,現在精神放鬆下來,兩個人一正一反撲在戰火硝煙的城頭,在震天的廝殺聲中,就這麼睡了。

  花後無語荒草肥,焉知天外無驚雷?囊括涯內群魔亂,難忍鼠輩稱強賊。
  沖天一怒寒星落,十萬義士遙相隨。長驅直入九萬里,淩霄殿上奪金魁。

  第六章 謀國盡書生

  大業由人定,今古幾麾旌?向來謀國,萬事盡出書生。
  安識鯤鵬變化,九萬里風在下,如許上南溟。推盞旁邊笑,江山片刻傾。

  看世事,幾分能隨人願?不過上下沉浮,何必傷情!
  也是天家龍種,國祚消歇時,怎得獨自身輕。細想從前事,雙眼為誰明。

  一、青史

  青瞳一覺足足睡了兩天兩夜,她醒來的時候大局已定。王敢年邁,這次疲勞過度,仍舊臥床休息。城中激戰後的守兵也全都睡了兩天以上,只有任平生內力精湛,睡了十個時辰就恢復精神。

  只可惜當日他是頭朝下嘴啃地的姿勢睡的,十個時辰下來嘴巴腫得和豬一樣。直到青瞳三日後在慶功宴上看到他,他還是有點兒口齒不清。當日他們兩人在城頭睡倒,青瞳很快就被花箋撿回去放在床上好好睡,也有不少人想把他抬回去躺著,但是任平生連日來緊張過甚,儘管在睡夢中,有人靠近仍立即揮拳出擊,連打傷數人之後誰也不敢上前了,只好由著他練習鐵嘴神功了。

  青瞳一見到任平生,就指著他的嘴大笑起來。任平生有些尷尬,他睡醒覺已經兩天多,從武本善和王敢口中得到證實。他猶豫片刻道:「沒想到你真的是童參軍!老任……老任日前多有得罪,實在不好意思。」

  青瞳覺得好笑,眯起眼睛笑道:「得罪?沒有啊,我們不過是互相通名,我說我是童參軍,你說你是誰來著……對了!孫大聖!我們君子之交,坦坦蕩蕩,我可沒騙人!」她故意很吃驚地問,「難道你騙我,你不是齊天大聖孫悟空?」

  任平生嗓子發幹,只好尷尬地道:「不是。」

  青瞳點點頭:「這就對了,看你方面大耳,油頭滑腦,再看你這嘴,一定是他師弟冒充的!」她說罷,終於忍不住,斜瞄了他一眼,抿嘴一笑而去。

  花箋見青瞳走了許久,任平生還呆呆地站著,心裡有些過意不去,走來道:「你別介意,青瞳就是開個玩笑,一起去喝酒吧。」

  任平生目視青瞳離去的方向,仿佛呆了一般全沒聽見花箋說話,只管自己不住嘟囔著什麼。花箋湊到近前細聽,他始終重複著一句:「唉!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

  他仍然呆視前方,直到衣袖被人一拉,回頭一看胡久利端著酒碗在一旁比畫多時了。任平生怪笑一聲,和他吆五喝六地拼起酒來。

  「公主。」青瞳回頭,見是王敢喚她,面色凝重,看來是正事。宴席之上一片嘈雜,青瞳對著門口示意一下,王敢跟著她到了門口的安靜地方。他又道:「公主,今日聖上又問元修的事了,當日公主說要試著收降此人,實在不能收降再殺了,如今已經過去好些時日了,元修仍然不降,聖上問公主打算如何處置?」

  青瞳笑容凝住了,猶豫一下才道:「英國公,依你看,元修此人值不值得收降?」

  王敢立即道:「當然值得,我國中能與他媲美的大將寥寥無幾,這樣的人才如果能收歸我用,當然最好。但是元修無比驕傲,讓他死容易,讓他安心歸降可就難了。而且……而且……」

  王敢躊躇半晌,終於咬牙說出心中的話:「元修對皇上得罪不輕,當日公主不同意殺他已經惹得皇上不快,臣看元修不會歸降,不如殺了吧。」

  青瞳歎氣道:「我捨不得啊!不只是他的才能可惜,他手下尚有五萬精兵駐守關中,這些人只聽從他一個人的命令。我們殺了他,這五萬精兵就會來和我們拼命;我們要是能收降他,則會憑空得了五萬助力。眼下這種賠本買賣,我們做不起!」

  她無奈道:「偏偏元修也能看出這一點兒來,他最初不肯動用自己的五萬精兵,大概也已經抱了保命的目的。無論是我們還是甯晏,誰也不敢不掂量一下殺他的代價。」

  她看到王敢露出左右為難的樣子,安慰道:「英國公,你別著急,現在還是缺一點兒火候,再等幾天,此事未必不行。我一個朋友曾告訴過我,這類人最在乎的是什麼!」

  顏彬穿著嶄新的禁衛軍副將袍服來到渝州城地牢門前,示意獄卒打開牢門走了下去。他和十幾個偏將副將被俘後歸降了景帝,被編入禁衛軍。今日青瞳命他來對元修宣旨。

  這可真不是什麼好差事,顏彬看著牢中的元修有點兒想哆嗦。元修倚牆而立,冷冷地看著他打開手中卷幅,顏彬咽了一口口水道:「公主手諭,元修拜聽。」他也不指望元修真的跪下回答「臣在」。他就在元修冰冷的目光注視下,結結巴巴讀了起來:「關內侯元承茂,出身扈州庶民。元氏世代經商,至茂大富,所積資產,堪敵一國。」

  元修咦了一聲,元承茂是他的父親,他在牢中好吃好喝待了許多天也沒有人來搭理,本以為今日來傳旨不是招降就是賜死,他預備來個你說什麼我也不理,誰知手諭上竟然聊天一樣講起他父親的生平了。

  他抬眼看顏彬也是滿臉驚訝,顯然他也是才知道手諭上寫著什麼。顏彬被他一看更緊張,勉強讀下去:「永嘉十四年,扈州刺史勾結南詔白抵部落,囤兵自立為王,恰逢理宗南巡,為亂兵阻於東郡,幸得茂助,躋身商路方得返京。後荊南將軍徐繼奉旨討敵,茂又僅以一家之力,在南華崇山中強開棧道,徐繼大軍自棧道出其不意,直襲叛軍心腹,大破白抵,收復扈州,平定邊陲。茂以功高受封侯爵,世襲罔替,時年三十二歲,為庶人出身,百年來以軍功晉爵第一人。茂募私兵五萬,因律擁兵重臣不守本土,元氏遂北遷至朔州,成關中大戶矣。」

  元修冷若冰霜的臉色一點點和緩,儘管他父親怎麼以一介商人的身份封為關內侯,在元家沒有人不知道,可是再聽多少遍也不會對這不感興趣。

  顏彬讀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這算什麼諭旨,仔細看後面還有一行小字,趕快接著讀:「《苑史》——《理宗本紀》——《關內侯傳》。」

  這話更像落款,還是沒說到底要幹什麼。顏彬拿著手諭前後仔細地找,實在是再沒有一個字了,於是他只好道:「嗯……這個,宣畢,關內侯接諭。」

  他也不指望得到回應,只想趕緊回去。誰知耳邊響起元修平靜的聲音:「顏彬,我家祖籍是扈州,不是巴州,你讀錯字了。」

  他伸手過來把手諭接過去,這等平述事實,不帶個人感情的口吻一聽就可知是寫史書常用的春秋筆法。他沒想到父親已經記入大苑史書,史書對父親的評價不壞,無論成敗,他元家畢竟在大苑的青史上留下了一筆。

  當天下午,顏彬再過來宣諭旨已經不那麼緊張了。他展開手諭道:「公主手諭,元修拜聽。」元修嘴唇動了動,沒出聲。顏彬讀起來,中氣明顯比上午的時候足。

  「關內侯元修,出身扈州庶民,八歲隨父遷居關中,因其父曾目睹荊南將軍徐繼率兵殺伐,愛其雄姿,故令修棄商從武。修聰穎,年二十而學成,率自家五萬精騎縱橫關內。泰安二十三年,苑北大災,民不聊生,左丞相楊予籌謀逆,甯國公甯晏除之,卻以自身代,修以私利從敵。甯晏,世代簪纓,至晏已襲國公之位五世矣。寧氏一門,共出九後,哲、理、景三朝以來,權傾朝野,無上恩榮。晏不思報國,反行大逆之舉,實千古惡徒。兵部尚書、內侍總管、京都都尉、關內侯從敵,尤以關內侯最甚,率兵困上於渝州,圍城五日,將士死傷無數,為一己私利罔顧民生社稷,關內侯,亦國賊也。」

  讀到這裡,顏彬已經知道不好,但是職責在身,只好戰戰兢兢讀出落款,「苑史——景帝本紀——關內侯傳。」

  話音未落,被囚禁幾日也保持風度的元修雙目通紅,惡狠狠地撲上來,精鐵牢門被他撞得咣咣作響。顏彬後退幾步,匆匆忙忙完成最後一句話:「宣畢,關內侯接諭旨。」

  隨即扔下手諭飛身而逃,身後元修盡力咆哮著:「那是我,不是我爹爹!讓史官寫清楚,憑什麼關內侯為國賊,寫清楚!是關內侯元修!元修!」

  第二日上午顏彬又來宣讀手諭,說的是元修最引以為傲的一件事:「定遠軍坐鎮雲中二十餘年,邊關安定,流匪不敢行事,盡遷關中。關內侯元承茂至關中後,傾家武裝五萬兵士,令其子修北上征討悍匪。朔河一役,修奇襲敵後,一人即殺敵三十餘,朔、羯二州遂平。上旨,更羯州為捷州,關內侯至此名揚大苑,百姓稱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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