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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十九、死守

  另一邊,小小的渝州城,王敢已經守了五天了。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個奇跡,他已經不願意回想這五天來元修一刻不停地進攻,他們是怎麼支持下來的。公主讓他守住七日,顯然是沒有料到元修竟然會和他拼命。是啊,元修這不是打仗,是在拼命。

  昨天他們又遇到了吊橋被奪後最大的危險——護城河斷流了。淤塞河流的東西很可笑,是元修命人將五裡溝的死豬運回來扔進河裡,兩三百斤的豬一隻只扔進去,河水一時間沖不走,慢慢就搭起一條通路來,眼看著元修的人就可以來到城下了。

  因為有護城河圍著,東門和北門的城牆更低,日前戰鬥又打塌了多處土牆,要讓他們靠近了簡直就可以直接跑上來。

  危急時刻還是任平生想到辦法,潑些火油在豬身上,一支火箭射過去,這些肥豬就燃燒起來,真是好香啊!烤豬的味道到今天還沒散,兩邊的士兵都是一邊打仗,一邊咽口水。豬油那麼多,這把火一直燒一直燒,一個晚上才熄滅。

  兩邊的人各搶了些半焦的豬肉回去吃了,今早上一個敵軍攀上城頭,就是被一個豬頭打下去的。

  礌石已經用完了,這個還可以拆了城內居民的房子先用,但箭支也快要用完了,哪裡是急切可以趕制的?還有士兵手中的刀槍大多已經損壞,砍過去也砍不死人了。

  更可怕的是每個人精力都消耗得厲害,由於人少,實在無法保證輪流休息,人人都是困倦欲死。睡眠嚴重不足,有些戰士守著守著就一頭栽下城牆,摔死在地卻也沒有發出一聲。有的人還站著,卻已打起了呼嚕。

  更多的人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眼看著敵人的刀槍,卻不知躲閃,直直地向上碰。高度的疲勞使守軍死傷比例急劇上升。在第五天接近黎明的半個時辰裡,傷亡比例竟超過了原來幾天的總和。

  在打退幾十次衝鋒之後,王敢也精力衰減得厲害,有一次他差點兒掉下城頭,幸得身邊兵士一把拽了回來。他覺得自己腦筋早成了木木的,眼神呆滯,連說話也變得詞不達意。城頭橫著密密麻麻的屍體,有敵人的,有自己人的,已經沒人去清理,既沒力氣,也清理不過來。

  王敢曾經想讓皇上到城頭督戰,激勵士氣,但是景帝臉色一片煞白,無論如何也不肯。王敢一看也算了,他這樣上了城頭也只能消磨士氣。他斜看一眼身邊,好在還有這個精力旺盛的大個子。

  任平生也掛了幾處彩,但是都是沒什麼關係的小傷。他模樣雖然狼狽,但是手中長弓卻拉得滿滿的,每一聲弦響,必有一個敵人倒地。他每射一箭,城頭上便歡呼一聲。

  其實弓箭這玩意兒任平生以前從來沒玩過,他更擅長的是近身纏鬥,然而兵器全有相通之處,眼下城上城下對決,還是弓箭更能見效。他不拘泥於兵刃,什麼管用就來什麼,幾次之後就摸清了弓弦的彈性,百發百中,無一落空。有幾次還使出神弩先機營攻擊他用的陰陽箭來,好幾個偏將都傷在他手上。

  任平生雙臂較力,拽動弓弦,這一次竟未將那張硬弓拉滿。他連射幾百箭,已經是強弩之末。青瞳說得對,在這千軍萬馬之中,他逞英雄的結果只能是死。

  任平生一向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要,他一生遇到的危險已經很多了,若不珍惜性命,他根本活不到現在。他只做值得做又有希望做成的事情,如同在五裡溝,他有機會可以刺殺元修,但是如果當時殺了元修,他絕對無法從幾萬大軍中逃脫,所以他選擇逃出去報信,而留下自己或許還有用的小命。

  然而有這麼一天,有這麼一件事情,明明沒有希望,明明不去做才能平安,堅持做下去只有死的時候,老任卻突然發覺自己並不畏懼死亡,反而有很痛快的感覺。

  他吸一口氣打起精神,終於弓開箭響,又有一名敵人落馬,守城軍士松了一口氣,又歡呼起來。任平生伸手向後,接了個空,這一次身後士兵沒有像前幾次一樣遞上箭支,原來羽箭經過這幾日消耗,已經接濟不上了。

  弩箭已完全用盡,武器上的壓制性優勢完全喪失,想要組織一次反衝鋒都無法實現,這守城的優勢一下變得微乎其微。

  任平生突然大吼一聲,在眾人的驚呼中躍下城頭,手持長戟瘋狂地砍殺敵人。從藍威手中搶來的兵刃老任這些天越用越趁手,削鐵如泥的寶劍也不要了。許多民勇發出怒吼,跟著沖出城門,激起漫天血雨。

  這是一場野蠻人的大戰,至此,計謀再也無用,拼的是堅韌,是勇氣,是決心,是執著,是瘋狂,拼的是誰更能拼!

  這次出城的隊伍幾乎沒有人活著回去,然而一樣疲憊不堪的元修軍卻被又一次打退了。在這場戰鬥裡,第一次上戰場的民勇挺起胸膛,一次又一次擊敗了十倍於己的精銳部隊。這場守城之戰不但記入大苑歷史,在其他各國,也被作為後世可以借鑒的戰鬥經驗口口相傳。

  任平生殺得天昏地暗,王敢在城頭急得大叫:「任壯士,快快回城!」

  任平生回身四顧,見到處都是敵人,心知再這樣下去,任自己如何本領通天也是一個死。既然這一次進攻暫時擊退了,還是應該回城再作打算。

  就在他幾乎殺到城下之時,突然一句十分熟悉的尖厲呼叫在震耳的廝殺聲中響起:「任平生!接應我。」

  他吃驚地猛回頭,見遠處一匹滿身黑泥的髒馬上,同樣滿身灰土的髒人身子立起一半,正沖他盡力呼喊。

  且說青瞳日夜不休地趕回來,在山坡上遠遠看渝州,只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個急速翻滾的旋渦,鮮血一層層洗刷著城牆,又間雜著紅色、白色、暗灰色、醬紫色以及說不上什麼顏色的斑塊。

  「好樣的!渝州沒有丟!」青瞳只覺熱血上湧,這是她第二次見到如此慘烈的近身戰鬥,第一次便是周遠征呼林關外率兵拒敵。

  她緊緊咬著牙,眼前的民勇和呼林守軍身影交疊一處,任平生和周遠征雖然身形、兵刃都不相同,但此刻他們看上去那麼相像。青瞳將錦匣塞進胡久利的手中道:「你去交給武本善!要快!」自己一催馬,飛快向戰場中插了進去。

  她彎腰死死抱住胭脂的脖子,叫道:「胭脂!沖進去!」

  胭脂一聲長嘶,帶著她飛奔而下,很快追上元修後軍。因為她前進的方向和進攻方向一致,前面的敵人沒有回頭之前只當後面來的快馬是自己人。胭脂的速度又太快,發現不對時青瞳已經老早越過他們,只留下一個背影來。等前面的人終於聽懂後面人喊的話,結下陣勢要攔住她時,青瞳已經沖進戰場的中心地帶了。

  幾個攔在路上的士兵高叫:「幹什麼的?」他們沒有得到回答,那匹快馬也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箭一般射到他們幾個面前,前蹄一用力就帶著馬上人從他們頭上越過去了。他們只好和後面的人一樣大喊,讓前面的士兵繼續攔阻。

  青瞳半空中已經認准任平生的方向,連番縱越,指揮胭脂向他沖過去。她嘴裡厲聲大叫:「任平生!接應我!」

  任平生在打得眼睛發紅的時候突然聽見這聲熟悉的叫聲,心裡直接就是一陣怒氣。她回來送死不成?回頭驚見她已然沖進軍隊中間,不接應她更危險。

  他只得快快料理了身邊的幾個敵人,向她殺去。胭脂一個耽擱,已經被許多士兵圍住。一個步兵挺起長槍正要往青瞳身上刺下去。任平生怪叫一聲,一躍而起。

  他半空一個空心跟頭,已飛掠過眾兵頭頂,緊接著落身在那個士卒頭上。哢的一聲,那人被他踩斷頸骨,頭斜斜地仰了開去,口中鮮血狂噴,眼見是活不了。

  任平生落在青瞳身後,伸臂緊緊攬住她,吼道:「你趴下,我帶你沖出去!」

  青瞳使勁從他的胳膊裡掙扎出來道:「不,你帶著我進城!」

  「進城?你個瘋婆子!好好,我對不起你,沒看著花箋。你先出去,我自己再回來找她成不成?」

  青瞳尖叫起來:「你沒看著花箋?你明明答應過我……算了!」她立即穩定情緒:「帶著我沖進去,我要也在城中,武本善來救援的把握就更大一些。」

  「沖進去?你說得輕鬆!沒看見元修五萬大軍都沒沖進去嗎?老子本來差點兒就能進去,現在帶上一個累贅,我說啊,趙子龍能帶著個小阿斗在百萬軍中七進七出那是曹操說了要活的,你問問猴哥要我嗎?」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對著他迎面飛來,正是元修咬牙切齒地射過來的,答案顯而易見。

  青瞳抽出他腰間寶劍將箭支擋落道:「我有手有腳,又不是小嬰兒,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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