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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但是那些人從腰間拿出來的不是什麼兵器,而是喇叭、嗩呐、腰鼓、短笛之類的樂器,在任平生的指揮下演奏起來。這些人演奏的腔調怪異,卻又十分耳熟。元修覺得自己聽過,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不是戰場上一般能聽到的破陣樂、凱旋樂之類。他皺眉思索,突見演奏的人大多臉上習慣性地露出哭喪的表情,一下想了起來,這就是死人送喪時所奏的哀樂。

  他不由勃然大怒,任平生的舉動接近調戲。其實這也不是任平生的本意,他只是出城時看見一個店鋪的夥計個個穿著一模一樣的嶄新衣衫,腰裡都帶著樂器,看上去整齊順眼,於是就令這些人和他一起出城。他自己也是問了才知道自己挑的是個棺材鋪。

  元修喝道:「休得猖狂,我已經問過俘虜,你們只有區區六千民勇,還裝模作樣逞什麼威風?元某片刻之間,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任平生哈哈一笑道:「猴哥,你問的是誰啊?」

  元修冷笑一聲道:「我問了十幾個人,不但你們的人數,就是訓練、部署,就是你們昨天吃的什麼飯我都一清二楚。」

  任平生裝作十分認真地道:「你不知道,這些都是鄉下人,不識數啊!你可別輕易叫他們騙了,咱倆可是老交情了,不如你等會兒,我進去給你一個一個數清楚。」

  「放屁!等你一個一個數,天明也數不完!」元修懶得再和他廢話,揮手命令部下列出攻城陣勢,對著前軍一個千總道,「顏彬,領一個大隊殺了這些人;前軍準備,跟著顏彬衝開城門。」

  顏彬得令,帶著手下的千人隊一聲吆喝,向任平生帶著的送喪樂隊發起衝鋒。任平生緊緊瞪著他們,大聲道:「別急,先等等……再等等……等他們再靠近一點兒……」他的聲音十分大,顏彬聽了不由有點兒心虛。他等什麼呢?為什麼要等他靠近?兵書上有記載在城門前設下成排一頭削尖的長木樁,先用繩子拉著壓到地上,等騎兵靠得足夠近就把繩子一砍,木樁猛地彈起,能將來不及收住衝勁的人馬一串串地串在樁子上。

  他吩咐:「大家小心,慢慢靠近!」他的隊伍一放慢,任平生就叫:「奏樂,接著吹!」

  就是慢慢靠近也終於靠近,令顏彬不安的是對面的敵人毫無抵抗的架勢,人人都赤手空拳,連把短刀也沒有。這煩心無比的哀樂聲倒是吹得調子正過來了,越來越悲哀。這樣的仗他可沒遇上過,他吩咐:「再慢些,小心戒備!」

  任平生瞪著他們不斷靠近,嘴裡仍叫:「別急……等等……等……」顏彬騎馬踏進離城門五十丈那一瞬,任平生突然大叫:「就是現在,快!」

  顏彬嚇了一跳,猛地勒住戰馬同時喝令部下停住,看敵人要做什麼。

  他不看還不要緊,一看簡直把他肚子也氣破了。對面的棺材鋪吹鼓手們終於得到同意,手中喇叭一扔,連滾帶爬地跑回城內。原來所謂的「等等」,等的是他們一靠近就逃回去啊!顏彬大喝:「給我沖進去!」

  眼見他就要來到城下,忽聽身後錚響,鳴金收兵,軍令如山,只好率部轉頭回去。

  「侯爺,這些人的戰鬥力稀鬆平常,就是有十萬人也不是咱的對手,您怎麼不讓末將攻城了?」

  元修指著城門:「顏彬你看!」顏彬放眼望去,這些人進城後,城門仍然是虛掩的,並沒有關上,裡面安安靜靜,沒有一點兒逃走應有的混亂。

  他們一停下,城門後伸出任平生的腦袋,一探就縮回去了,好似奇怪這些人為什麼沒有跟上來。他縮回頭去,城門依然半開半掩,並沒有關上。

  「我們並沒有跟上去,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為什麼不關城門?」

  「侯爺,您是說……」

  「等等再看!城中有個厲害的對手,他能騙我們出渝州,就不應該只有這麼一點兒本事。這些人越是示弱麻痹,我們越應該小心!」

  太陽漸漸向西,元修等了許久許久也不見城中有一點兒動靜,一滴汗水從他額頭滑落,直落到眼睛裡他也不敢擦拭。另一邊任平生也不好過,此刻離城門最近的十幾個士兵都躲在門後哆嗦。棺材鋪的人沖進去後誰能想起來關城門啊?就是老任自己,因為完全沒有守城的經驗,也沒想起要趕快關門。

  等經過守門士兵的提醒,要關門時突然見到本來叫囂著追來的敵軍竟然撤了。任平生略想想,就笑了起來:「這猴哥大概以為我唱空城計呢。咦,那咱等會兒再關門,看看他們怎麼應付?」

  又等了一會兒,元修的副將藍威急了,道:「侯爺,渝州城我們駐紮了兩個多月了,他們進城才幾個時辰,怎麼也不會比我們熟悉吧?何況他們才六千人,就是玩什麼花樣我們也不用怕。好歹試一試,就這麼乾等著怎麼是辦法?」

  元修點點頭道:「全軍成長蛇陣,拉開距離,攻城!若有不對,後軍變前軍,馬上回退。」

  五萬大軍拉開長長的距離慢慢靠近城門,這樣的陣勢最安全,城頭就是有強弓勁弩也沒辦法造成大傷亡,只是不利於集中兵力攻城。王敢一見十分高興,他現在最喜歡元修求穩,拖得越久才越好。

  任平生拖延的時間比王敢預期的還長。城頭之上,王敢已經詳細部署了幾隊人持弓箭,幾隊人用礌石,還有多少人手持長槍貼著城牆制敵。這樣的守城方法已經由上千年的戰爭經歷證明最是安全有效。

  眼見敵軍進入弓箭遠程射擊範圍,王敢即刻命令弓箭手準備,因為手中的只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王敢又把守城武器出動的順序反復講了很多遍,尤其是對這些要首先動作的弓箭手,他更是不厭其煩地提示:「你們遠程殺死敵人越多,近城的壓力越小。從來守城戰中都是大半敵人死於弓箭之下,你們是非常重要的,一會兒看我指令,紅旗起你們就瞄準,綠旗下第一組就發射,第二隊瞄準了。」

  他實在太囉唆,設下的陣勢也過於複雜,他的緊張情緒感染了周圍。這些民勇眼見敵人列著整齊的隊伍靠近,再聽著他不停地說話,明顯也是十分緊張的樣子,哪能鎮定得下來?

  終於王敢喊了一聲:「弓箭!」他是要弓箭準備,結果隨著他的叫聲,有一個弓箭手羽箭脫手而出,歪歪斜斜地射在城下,準頭力道都一塌糊塗,半根人毛也沒傷著。

  隨著這弓弦嘣地一響,其餘民勇找到了宣洩口,手中的箭紛紛射下去,還伴隨著嘴裡連連大喊。

  這些人訓練弓箭才不過半個月的時間,本來能射得准的就沒幾個,緊張之下更沒用。元修的大軍先聽到城頭雜亂無章的一片喊聲,隨即歪歪斜斜的一陣箭雨,箭支一起射出來,密集了一下就沒有下文了,全沒有一般城頭守軍分成三組輪番攢射的威力。再看城頭諸人也呆住了,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才好,分明一副笨頭笨腦的樣子。

  元修這一下氣得七竅生煙,先是任平生,後是這些破箭,將他嚇得一身冷汗的就是這些玩意兒?他咬牙切齒地道:「出擊!城上不過是些熊包軟蛋,你們一天之內必須給我拿下渝州!」

  任平生見勢不好,連忙吩咐關上城門。門閂落下不久,外面就傳來喊殺叫駡聲。任平生登上城頭,見王敢滿頭汗水,正不斷喊叫著:「弓箭,弓箭!長槍隊小心!」

  他問:「王大人,情況怎麼樣?」王敢道:「這,本來五千人守城也勉強可以了……只是我們的準備不夠充分,弓箭隊失手,要是給我幾個月的時間訓練準備,還能有些把握,現在,現在……」

  王敢長歎一聲道:「王敢無能,渝州要守不住了。」

  任平生聽得煩躁無比,喝道:「你死了沒有?」他對王敢一直很客氣,從沒有用這種語氣說話,王敢聞言不由一驚。

  「能守一天是一天,能戰一刻是一刻,你沒死,就不要說渝州丟了。」

  說罷,他伸手拿起一塊礌石狠狠砸到城下,城下頓時爆出一片慘叫聲。任平生踹了一腳旁邊拿著石頭看著他發呆的士兵,罵道:「沒聽見底下叫你們什麼呢?熊包軟蛋,還不狠揍這群小子!」

  那士兵發出一聲吼叫,手中石塊也狠狠砸了下去。一時間城頭守軍連聲大吼,這場大戰從此才開始動了起來。

  王敢從胸腔裡突然傳出一陣血氣,他以前馳騁疆場,什麼時候畏懼過?只因為帶著皇上逃亡,他這一路只顧求穩,數次將部下拋下,這在他心中造成重大打擊,自己的勇氣不知不覺都被消磨了。以前的王敢深受手下愛戴,上下一心,他幾時怕過敵人?

  原來是自己心虛了。元修雖然素有戰名,可他王敢也不遜于元修啊!他大喝:「五千對五萬,以一當十,王敢,你怕不怕?」

  「不怕!」這聲音竟是無數士兵和他一起喊出來的,聲音大得震動城牆。王敢哈哈大笑,指著城下:「元修叛賊,你來吧!」他觀察形勢,大聲佈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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