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七七


  男子明明聽到了,卻依舊沉默地靜坐著,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不知名的遠方,冷俊的面容上,連眉毛也不曾動下。仿佛周圍的一切,不過虛影幻境,並無半分真實地存在。

  「皇上,是珍嬪又在發瘋了,小德子已經過去安撫了。」一個女子纖細的身影急急地從殿外奔了進來,想是跑得急了,說話的間隙,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起伏的胸口微有節奏地律動著。

  端端坐著的白衣男子依舊不語,仿佛對女子的話充耳不聞,兩道充滿了寂寥的目光定定地平視著,不知落到了何處,讓人恍然覺得,這漫長的夜又陸然冷了三分。

  「皇上,夜了,就寢吧。」長眉細目的女子穿著極普通的宮裝,簡單的雙環髻上除了一根細細的木頭簪子,並無多餘的裝飾,秀麗的眉目間淡淡籠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憂愁,仿佛風一吹,那面上的憂愁就會掉落三分。

  「朕不需要人扶。」女子纖細的手堪堪碰觸到男子的衣角,猛然回神的葉景禦仿佛被刺紮了一下,敏感地挑眉,淡然的語氣裡充斥著讓人拒絕不了的威儀。

  「可是皇上的眼睛……」月兒遲疑,已然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卻再不敢落下去。

  「朕說了沒事!」葉景禦不容質疑地再次回絕,生硬地偏過頭,閉著嘴不再開口。

  「是。」月兒望著他俊逸出塵的臉上隱隱而現的一抹受傷神情,微微動容地應了一聲,咬著唇咽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朕已經不是皇帝了,你大可以學著其他奴才去伺候新主,何苦在冷宮中陪著朕等死。」清冷的月光下,葉景禦淡淡的話音落下來,竟帶了三分蕭瑟的憂傷。

  「月兒答應了小姐,會替她好好照顧皇上。小姐曾經教過月兒,人不能食言而肥。」月兒垂著頭,不自然地擰了擰衣角,語氣裡卻帶著幾絲不容回轉的倔強與堅定。

  「雲兒……」葉景禦哀痛地閉眼,長長地呢喃,良久,才頭也不回地朝她揮了揮手,沉聲道,「你下去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月兒孑然立在籠罩在一片無邊黑暗的大殿內,嚅動著嘴巴還想說點什麼,卻瞪大眼睛望著椅手上那抹孤寂清冷的背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無力地垂下手,長歎了一聲轉身,默默地退了下去。

  月光細細地落下來,風如利剪,在空蕩蕩的院手裡剪落一陣又一陣樹葉的簌簌聲。黑沉沉的大殿恢復了月才的肅靜,一人一椅孤零零靠在昏暗的窗前,淡淡的幾縷月光似有似無地落下來,將窗前的那抹白影拉得頎長黯淡,裁出一個隱隱綽綽的輪廓,仿佛被人伸指一碰,那交錯的光與影立剔就會碎了去。

  不知何處傳來的慘叫聲滲過四壁,長長短短地傳進來,聲聲不絕,良久,才複又悄悄停歇,四周刹時靜得出了神,連時間也仿佛停止在了這一剔,冷寂的四周除了依舊肆虐的風聲,消逝了其他一切的聲音。

  坐在椅子上默默出神的葉景禦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的從椅子上立起來,一個轉身,大踏步朝前邁去。卻不知怎麼的,「咚」的一聲,撞在身側擺放的一個卷書式高花幾上,踉蹌著朝前猛衝了兩步,狠狠摔倒在地上。「哐當」花幾上業已空了的一隻青瓷花盆晃了兩晃,終還是承受不住地落下來,碎了一地。

  倒在地上的景禦狠狠捶打了一下滿是碎片的地面,顧不得雙手已被青瓷的碎片劃破了多個口手,抿著唇掙扎著起身,摸摸索索著朝前探著路,小心翼翼地踱到屋子最裡邊一張破了一腳的方桌上,伸出手不住朝桌上摸索著什麼。摸索了許久,卻什麼都沒有摸到,景禦原本平靜的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著急的焦躁來,雙手加快了在桌上摸索的頻率。

  殘月好似亮了又暗,新又扯出一大團昏暗的雲絮,黑壓壓迫了過來,整個夜空仿佛都窒息了喘不過氣來。一陣細風從大殿外不留痕跡地吹過,在手忙腳亂的景禦面前卷出來一個女子纖細瘦長的背影。

  女子一身貼身的束腰白袍,長及腰側的黑髮用一根白色的絲帶松松地綁了垂在腦後,妥帖垂下的衣角上微微沾了些發黃的塵土,顯然經過是長途跋涉的風塵僕僕。她默默靜立,垂眸凝視了恍若未聞的景禦片刻,彎下腰撿起腳邊被風吹落的燈籠細細地看。

  那是一盞做工精緻的走馬燈。糊了上好宮紗的一面正對著她眼睛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物小像,男手眉宇硬朗,女子面容皎皎。揮著廣袖的素衣女子散著如墨的長髮,對著一叢開得正豔的六月雪翩翩地起舞,手搖摺扇的白袍男子隱在不遠處高大的梨襯後,迷離的目光幾欲癡癡。

  秋水握著走馬燈的手一緊,心猛的一抽,原先的三分疼痛瞬間擴散成了十分。她忍著眼中的淚立起身,碎步上前,輕輕地抓捉他猶自在桌面上一的雙手,將手中燈穩穩放在他手中。

  「不是說了讓朕一個人靜靜?」景禦冰涼的手指驀然觸及到遞過來的走馬燈上,十指試探性地在燈上摸索了幾下,確認無誤後又緊緊地將它抱在懷中。他側耳凝神了半片,突然抬頭淩厲地望著秋水的方向,皺著眉冷冷道,「你不是月兒,你是誰?」

  幾回魂夢與君同。多少次夜半醒來,午夜夢回,那張熟悉的面容曾久久縈繞心頭。驀然回頭,燈火闌珊處的臉上,落下的目光依舊炯炯,細看卻失了往日的灼灼,沒有半點的焦距。那雙曾經隱在梨花樹下含情脈脈凝視著她的眸子,再見時,卻已不再神采飛揚地黯然失色。她不知道此刻她應該說些什麼,仿佛所有的開場白都在有瞬間變得那樣蒼白無力,經不起那最後一眼凝望的捶打。

  景禦豎起耳朵,側耳細細地傾聽。好似眼睛看不見之後,耳朵反而要比一般人更加靈敏了起來,甚至分辨得清楚不同的人與人呼吸之間微小的差別。他好似敏感地發現了什麼,微閉的唇猛然哆嗦著顫抖起來,抱著走馬燈的手驀然一松,懷中原本如殊似寶護著的燈滑落在地,孤零零地在地上來回地滾動,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

  面色陡變的景禦哆嗦著伸出雙手,摸索著撫上了秋水微涼的小臉,顫抖的手指細細地劃過她蒼白的唇,秀氣的鼻手,微蹙的眉心,」

  「雲兒……」好似等了一千年,一萬年,他長長地從唇邊逸出久久盤旋的兩個字,閉上眼,無限地滿足。

  「禦……」她呢喃著回應,抑制不住地撲進他依舊寬厚的胸膛裡,依戀著不肯離去。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似乎山裂了又合,水幹了又漲,天荒了地老,滄海了桑田,兩個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互相攙扶著從地上立了起來。

  「你……還回來做什麼?」初時的悸動如夏日午後的雷雨迅速過去,充斥了無邊苦笑的景禦彆扭地轉頭,不肯再讓秋水對上他那雙早已經黯淡了光彩的空洞眸子,一種從未有過的自卑從腳趾升騰到眉頭,讓他艱難開口的語氣生生硬下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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