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七五


  若非如此,他怎麼能又快又恨地搭上花錦川這條大船,順風順水地在錦繡的心臟之地硬生生插了一個鋼刀。

  「阿呆叔叔說話,想來如此直指人心嗎?」她開不了口承認,亦不願違心地拒絕,索性微微地向上揚一下嘴角,顧左右而言他,聰明地四兩撥千斤。

  暖日如金,點點金光映射下,到處都是透明溫滑的春只碎片,連滿室黝黑的家具亦泛起一層明潤奪目的光澤。北胡四月的風一如錦繡的溫柔,攜帶著香風一陣,纏綿悱惻地逶迤而過。

  那張輪廓鮮明的的臉,俊挺的嘴角分明帶著淺淺的暖笑,白衣錦帶地朝她走來。

  他說:「小東西,你是一忘解千愁,丟下朕一人,當真什麼都忘記了嗎?」

  她突然疼痛地捂著胸口,沖著落地罩外洞開的殿門口射進的幾縷金光眯著眼發呆。一縷縷涇渭分明的金光裡,無數細小的塵埃在肉眼下躍動著,飛揚著,舞蹈著,猶如一個個生命力極度旺盛的精靈,風吹不散,火燒不盡。她的腦海裡轉頭一刹那彷徨:那些長長短短曾經立誓磨滅的記憶,她真的已經忘記了嗎?

  滄海桑田,時間停止,星辰倒轉,許多記憶會滌蕩在時間的洪流地轉眼灰飛湮滅,而有一些東西,如同烙在身上的印記,卻是永不磨滅。

  天淩二年五月,傳言帝與右相積攢數載的累累矛盾終升級爆發,天淩帝葉景禦突列雲銳安十項滅族大罪,親率京畿一萬天軍圍攻右相府,雙方鏖戰激烈。

  衡王葉景嵐趁天淩帝尾翼空虛,手中三萬親兵暗人傾巢出動,將已然鬥得疲倦的天淩帝困在右相府中。

  誰料,風雲突變,先時已傳唄天淩帝生擒的雲相忽反戈相擊,與天淩帝合兵一路,磨刀霍霍欲與衡王三萬大軍背水一戰。

  幽閉小半年之久的威遠侯攜子關楚渝戴罪立功,執御賜虎符親調御林軍三萬,與天淩帝裡外夾擊衡王大軍,企圖將衡王三萬生力軍一舉殲滅。

  是夜,京都百姓從夢中驚起,只聽得耳旁萬馬齊暗,殺聲震天,金鼓齊鳴,炮聲動地,黑壓壓一大片模糊的暗影四下裡亂竄。冷月如霜,風似幽咽,瑟縮成一團的升鬥小民們浸染在恐懼的夢靨中戰戰兢兢地過了一夜,天色微明,紅日冉冉而起,方有膽大者偷偷開了自家房門的縫隙小心地一探究竟。

  戰鼓早停,鏖戰已歇,大街小巷,屍山堆積,四處滾動的頭顱殘肢夾雜著淋淋的鮮血與刺鼻的腥味撲面而來。烈焰騰起如山,余煙月餘不息,若大的帝都城到處殘垣斷瓦,淩亂榛蕪。昔日人聲鼎沸的繁華恍如一夢,只餘空空蕩蕩的死寂一縷交錯著一縷,不住在陰霾籠罩的高空中盤旋,盤旋……

  天淩二年七月,在帝都一戰中狼狽跳脫,化整為零的衡王葉景禦率部眾合兵大理,與大理布政司使江濤天、左相王鳴一同起兵舉事。同月向天下廣發檄文,文中稱葉景禦妖孽,非葉氏血脈而繼大統,悖論理,人人得而誅之。

  天淩帝拍案而起,稱其為霸江山,混淆視聽,遺禍天下,上下詔討伐,以伸神威。

  天淩二年秋,衡王軍號稱四十萬,浩蕩而來,一路北上。衡王軍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沿途守軍多望風而降,開門獻城。

  同年十一月,天淩帝下詔威遠侯長子關楚渝為天軍統帥,率領二十萬天軍揮師南下平亂。兩軍在南方樞紐之地應天狹路相逢,曠野交戰數場,互有勝敗,膠著不前。

  天淩三年春,朝中多為重臣突在家紛紛遇刺身亡,刺客皆黑衣蒙面,手握長刀,形如魑魅,疑為當年端王帳下死士,帝都官員一時人人自危,卷金銀錢帛舉家潛逃者過半。

  五月天軍統帥關楚渝遇刺,身中五刀,重傷昏迷後因藥石無效而不幸身亡。衡王軍氣勢如虹,一舉攻破天軍多道防線,趁機長驅直入,直搗帝都,圍帝都而甕中捉鼈之勢。

  六月,衡王軍駐紮城郊休養生息,大軍圍而不攻,城內缺衣少食,士氣低靡,帝都百姓惶惶不可終日。

  北湖帝都。

  緊挨著巍峨燦爛的金頂天宮,是一條繁華熱鬧店鋪林立的大街。大街如粗壯的樹幹,蔓延出無數縱橫交錯的枝椏,數以百計條青石板鋪成的小巷隱匿其中,孕育出百業興盛,歌舞昇平。

  也在這樣一條不起眼的狹長小巷內,臨街開著一家小小的藥廬。藥廬不大,普通的兩進民宅,青瓦白牆,竹籬疏落,唯有簷下筆走游龍的四個大字——公主藥廬,卻是出自北胡國主胡不歸的御筆手書。

  公主藥廬裡住著一位女大夫,既坐堂,也出診。被左鄰右舍親切喚作葉大夫的藥廬主人不僅是個容貌秀美的女子,也是個藝術極高明的杏林聖手。但凡有慕名前來看病的窮人,她不僅贈醫施藥,分文不收,臨走還贈銀錢一錠,殷殷囑其勤勉生活。因她喜穿白衣,心又極善,久而久之,白衣觀音的名號漸漸在帝都百姓之間傳誦開來。

  「大娘,你的脈象平和,看來這次的傷寒好的差不多了,這是最後一帖藥,記得煎好服下,好好休息,這幾日切忌空腹飲涼水,疲憊勞累。」一個明亮的女子聲音朗朗地落下來,如和煦的四月春風,徐徐地吹拂在路人遊子的心有,落下一陣浸染全身的溫暖。

  「葉大夫,多虧了你救了我這無依無靠的老婆子,你可真是活菩薩啊!」夕陽西下,天邊得雲霞如火如荼,撒滿點點紅光的院子裡,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婆婆佝僂著腰身,雙手接過葉大夫手中遞過來的藥包,顫抖的尾音落在疏朗的空氣裡,絲絲縷縷全是對她的感激涕零。

  「大娘,您客氣了!走好不送了。」明亮的女子聲音再次殷殷響起,帶著一閃而過的疲憊,送走最後一位病人,忙碌了一天的秋水累得蜷在院子裡那棵開得丰姿豔麗的芙蓉樹下的椅子裡,閉著眼攤成了一團。

  夏早過,北胡十月,已有風侵露淩,十裡霜天,身後滿樹皎皎的芙蓉花,卻不懼寒侵地繁花似錦,冰明玉潤。

  「小鴿子,茶!」歲月如濤,靜躺在河底的砂石可能被改變成千年磨礪的珍珠,唯一不變的,是那一縷氤氳繚繞的茶香,總能在每一個疲累到崩潰的傍晚,就著夕陽燦爛的餘輝,撫平她心上所有盛滿辛勞的皺紋。

  「來啦!師傅——」好似永遠長不大,每天自動來此報到,成了秋水專用小藥童的小鴿子快活應了一聲,變戲法似的從屋子裡端出一杯上好的雲山冰片過來。

  愜意地伸手,握住杯子回勾,借了巧勁地一轉,半滿的茶碗穩穩地落在她手心裡,輕輕地送在唇邊,狠狠地口啜滿一口,咽下回味,滿口留香。沐浴在夕陽柔軟華麗的紅光裡,她慵倦的如一只飽食過後無所事事縮著的小貓。

  疏疏朗朗的院子裡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落入一個紫衣錦袍的高大男子,男子負著手,長身玉立地靠在秋水對面一株枝幹虯勁老槐樹下,目光澹澹地凝視著眼前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的慵懶女子,原本肅然的嘴角也不禁逸出一抹淡淡的淺笑。

  手足無措的小鴿子立在又不自知的秋水身後,瞪大了眼睛,蠕動著兩片薄薄的嘴唇,想說話卻被男子淡然掃過的兩道不怒自威的目光阻止,咽下了所有的話語。

  「阿呆叔叔來啦!」明明是在閉目養神,院子裡任何一點輕微的風吹草動卻逃不過她聰明的耳目,她將手中霧氣氤氳的冰片往唇邊送了一送,閉著眼睛恣意燦爛,「阿呆叔叔身上的味道乾淨得像六月陽光一樣,秋水差點沒辨出來呢!」

  「朕不老也被你叫老啦!」胡不歸高大的身影落在夕陽還未散去的最後一點光影裡,落日的餘輝將他紫色的影子拉得頃長無比,他無奈揚了揚嘴角,似是自嘲,似是抗議。

  「尊老愛幼,一向是娘親教誨秋水遵守的美德。」秋水肚內暗笑,面上卻一本正經地不顯山露水。她將手中的茶杯給一旁的小鴿子,立起身打量了一眼看不清面上神色的胡不歸,面上浮起幾絲不安的疑惑:「阿呆叔叔是大忙人,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前來,莫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