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
「雲兒你——」景禦怔了怔,仿佛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震驚之下——,他竟不知如何開口說話,「你一開始……」 「是。皇權旁落,權臣掌朝,哪怕是天家父子,親兄熱弟,權力利的巔峰,向來一山終難容二虎。錦繡王朝最尊貴的兩個男人的戰爭不過是等著哪天一觸即發。只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管我用什麼方法,兜兜轉轉,卻依然逃不出這個牢籠。不過我相信皇上終是明君,哥哥和我早已有約,絕決不與家父為虎作倀,只希望他日老臣落敗,皇上關也好,罰也罷,看在你我也算相交一場,留他一條性命苟勾延殘喘,秋水感激不盡。」秋水望著一面臉肅色的皇帝,一掃裝了幾日的天真嫵媚,臉上難得地容色端正,一字一頓,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句句都敲打在對方的心田。 「好,你的兩個要求朕答應你。不過——」景禦的眼睛裡透著難以言說的幽暗,沉默了半日,好似下了狠心似的,決絕地吐出一行字來,「朕也有個條件——我要你直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生生世世,永遠陪伴在朕身邊。」 「好。」秋水仿佛早有所料,聲音沒有起伏地應了聲,目光迷離地落在湖面上,再也挪不動半分。 景禦順著她的目光瞟過去,只見為數不多的月光空空曠曠地射下來,一望無際的湖水裡泛起陣陣粼粼的光,微風輕輕地掠過,那一片光隨波蕩漾開來,竟似灼人地剔透。 初冬的腳步仄仄而臨,草木搖落露為霜,天氣一日冷似一日。這一日竟是難得的好天氣。桐蔭疏落小庭閑,暖日微雲,連空氣裡流動的風仿佛也是溫的。 彎彎曲曲的一徑小路,落葉都已掃去,青石板地磚乾乾淨淨,不染纖塵。負責花圃園藝的太監們早在兩側更換了耐寒的紫葉小檗,間或點綴在岩石間、小池畔,此時修剪得整整齊齊,零星綴了沉甸甸的紅果,遠遠望去一片氤氳的紫,反有了曲徑通幽的雅韻。 路的一頭,秋水拉著塵兒的小小的手,領著數十名太監宮娥逶迤前行。 「姑姑,你真的帶塵兒去見爹爹嗎?」塵兒抬頭望瞭望遠方的路,烏黑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困惑,仰著臉奶聲奶氣地問話。 「姑姑答應過塵兒的,什麼時候沒有做到過。我們自然是去見爹爹。」秋水低下頭,對著他溫柔一笑,說不盡的寵溺,「見了爹爹啊,讓他帶著塵兒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玩。」 塵兒儘量仰著小臉,活潑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偏著頭淘氣地問:「姑姑也一起去嗎?」 「小大人。」秋水蹲下身子,伸手輕輕點了點塵兒細巧的鼻子,強笑道,「姑姑也想去啊,可惜姑姑身不由己。這樣好了,塵兒就做姑姑的眼睛、嘴巴。遇到好看的、好玩的記在腦子裡告訴姑姑,看到好吃的就替姑姑多吃些,這樣就等於姑姑還陪伴在塵兒身邊,好不好?」 「嗯!」塵兒依舊仰著精緻的小臉,使勁地兒點了點頭,面上笑靨如花開。 「小姐真要讓小少爺回到少爺身邊去?」見小姐起身拉著小少爺的手繼續前行,綠袖加快步子,緊隨其側,遲疑地在秋水身旁低聲詢問。 「我知道綠袖你看著塵兒長大,你對他的歡喜不會少於我與大哥。你且放心吧,大哥是什麼人,經過了這件事情後,怎麼會再讓他人對塵兒有機可乘。」秋水眼波一轉,紫水晶耳墜一閃,在陽光下折射出兩點耀眼的光。 「就是。我們少爺是什麼樣的人!」不過幾天,大大咧咧的紅藕早已從那幾日的驚恐中恢復過來,生龍活虎起來,當下接過話柄,快人快語地頂過話來,眉宇間十成的神氣十足。 一旁的月兒滿臉好奇的地接口:「雲將軍是什麼樣的人?很厲害嗎?」引得紅藕和塵兒一陣陣愉快與而自豪地尖叫。 綠袖偷眼望著主子平靜如水的臉,仿佛若有所思,似有不忍,艱難蠕動嚅動了下嘴唇,終究咬咬牙,偏過頭什麼也沒有說。 一路無話,一行人轉眼繞過乾西四所,行至快晴軒側。雁來紅的紫依舊猩紅如染,濃墨重彩,絲毫不見痕跡淡去。天氣晴好,黃綠琉璃瓦片在陽光下泛起點點碎光,舉目遠眺,反而滿眼碧翠,群峰爭奇,絲毫不覺冬的腳步漸行漸近。 「娘娘,清風閣到了。」引路的太監乖巧地躬身停立一側,微風徐來,兩側的樹葉簌簌響起,太監尖銳細巧的聲音在風中穿過,餘音一圈圈擴散,說不出的怪異。 秋水定了定神,從這片碩大的怪異裡清醒出來,朝他淺淺地點了點頭,左手朝後一擺,做了個停止前行的動作,右手拉著塵兒,抬步往屋子裡走去。 房間出奇地大和空闊,三大間空闊的屋子中間並沒有隔斷,僅用一面雕工華美的落地罩將床塌榻和外間略略隔開,四壁僅余一幅中堂,並無多餘裝飾。珍珠黃楊木為雕,鑲嵌了大理石面的精緻圓桌端端擺在房間正中。背對著四扇木雕房門,一個衣衫整齊的白衣男子手握著了青瓷茶杯,淺斟喝茶。聽見有腳步聲入內,也不吃驚,淡然開口道:「是妹子來了?」 「爹爹。」塵兒聽出自己爹爹的聲音,忙從秋水的手中掙脫了出來,邊喊邊一溜煙朝他跑了過去。 「塵兒乖,讓爹爹好好看看。」秋霽料不到塵兒一同前來,慌忙丟下手中瓷杯,一把抱起孩子,心疼地放在自己膝蓋上,仔細端詳,邊對著笑意盈盈的秋水道,「塵兒的事情多謝妹子。究竟是誰出手如此狠毒?我手下一干番兄弟放來的消息,竟也是不知。待愚兄出去了,定是不饒!只是為兄和妹子處了這麼些年,竟也不知妹子原是杏林聖手,這究竟又是怎麼回事情?妹子什麼時候學的?師從何方高人?為何爹爹和我都是不知?」 「撲哧——」秋水忍不住笑了出來,忙執了袖子輕輕掩了唇角,半晌,才屏了笑道,「方才進門,才心道哥哥在外帶兵多時,終磨得急性子的脾氣改了幾分,誰知不過三言兩語,一下便露了餡,這劈裡啪啦的問題,叫妹子先回答哪個?」 秋霽喊來貼身的侍從,讓他抱了塵兒出去玩耍,這才拉了秋水坐下,替她斟了一杯智竹提梁壺中泡開的廬山雲霧,邊笑著說:「你這丫頭,從小外表淡定,骨子裡精靈古怪,誰都比不過你。記得你小時候,府中那些姨娘,沒少不明暗就裡地栽在你手裡頭。就是爹爹也從來沒看透過你。咱們雖然同父異母,卻從小要好,如今你見了愚兄還要隱瞞了?」 秋霽的娘本是雲銳安的續弦,只是在他幼時便已去世,秋霽對她少有印象,卻是從小與秋水的娘相處甚歡。雲銳安的元配妻子據說連同腹中的胎兒一起死於難產,不過二十多年過去,府中舊人經歷了多少生老病死,幾乎散盡,這等陳年往事本為相府禁忌,如今更是早無人提起。秋水的娘原本是雲銳安的遠房表親,十五年前生下秋水,沒過幾年,亦是蹊蹺而亡。府中姬妾雖多,旁人卻是再無所出。 「妹子知道錯了。」秋水接過茶杯,細細一嗅,但覺一股清幽茶香撲鼻而來,心道皇帝將哥哥由兵部衙門轉來清風閣,看來吃穿用度並沒有虧待的地方。一面低頭抿了一口茶道:「只是說來話長,有些事情並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今日妹子來,帶了皇上的旨意,還是上次園子裡的那層意思。哥哥帶著塵兒有多遠走多遠,江南春雨,漠北孤煙,天山落日……走得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不要再回來。」 秋霽點點頭,收容面色,憂慮地道:「當日你落水,人人當你失憶。哥哥聽你話裡有話,俱是當日在家時私語,自然明白你安然無恙,旁人便是耳朵再長,怕是想破腦袋也不明白其中含義。你要哥哥'逃'之夭夭,哥哥本也不願介入父親與皇上的糾葛中。他日父親所食之果,不過是今日所種之因。只是哥哥不放心將你一個人扔在虎狼之中……」 秋水有一下沒一下扯了著腰間的飾物擺弄著,偏頭一笑,「哥哥你也說了,向來只有妹子欺負別人的。就憑宮裡那些整日鉤心鬥角的女人,又怎麼能傷得了我半分。」 「你啊,就是嘴硬。」秋霽搖了搖頭,隨手敲了敲妹子的額頭,無奈道,「這幾日我也看出皇上對你的情誼意,只是唯見新人笑,哪聞得舊人哭。淚水流不盡,空餘許多愁。歷朝歷代,帝王的寵愛是最不可靠的。再者,上次你落水的事情……」 「哥哥放心,其實這幾日我細細地想過,大概已經猜到是誰做的了。不過是妹子一時大意,著了別人的道,以後加倍小心,再不會出事了。」秋水見哥哥擔心,忙接過頭話茬,示意哥哥莫要擔心。 秋霽見狀,知道秋水決心已定,只得再次搖頭,無可奈何地輕笑:「你呀——」 「哥哥你尋了落角腳的地方,記得沿途留下記號。保不定哪日,這宮裡的日子妹子過煩了,就溜出來尋你。」秋水見哥哥輕嗔,眼珠子滴溜一轉,忙笑著轉移話題。 偷得浮生半日閑,兄妹兩人難得又在房中閒聊了半日。時至晌午,秋水索性在快晴軒內擺了筵席,興致勃勃地陪秋霽和塵兒用了飯,起身目送兩人離宮遠去,這才帶了眾人悵然地回轉內廷。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