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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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哥哥怎麼了?」正此間,一陣大風卷過,震得窗外的樹葉簌簌地亂響,秋水一陣頭暈目眩,豁霍然站起,縱使她平日裡修身養性,淡泊寧靜,乍聞之下,心頭還是一陣緊卷著一陣的慌。 「皇上……皇上說北疆的軍餉有問題,收了少爺的兵權,禁在兵部衙門裡。老爺……老爺已經多日稱病沒有上朝了!」紅藕見小姐臉色頓時變了,胭脂托起的那點兒暈紅徹底退去,臉上的白如僵屍猝死,磣瘮得人心慌,回話更結巴了起來。 「皇上……皇上都派了誰去查?」秋水背抵著窗子,死命攥住窗櫺一角,「咯噔」一聲,力用得急了,細長的指甲頓時折了大半去,斷痕嵌進肉裡,迅速湧出一粒殷紅圓潤的血珠子,深深地疼,梅花紋鵲枝窗櫺上頓時留下幾道月牙形的深深印記。 綠袖跟著主子這麼些年,無論何事,見小姐總是淡然處之,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縱是榮華富貴,也如過眼煙雲,一笑而過。從沒見秋水這樣失態,一時也怔了,見秋水吃痛,「啊」的一聲清醒,忙沖上來握著秋水微抖的手,抽出腰間別的雪白緞帕裹上摁住。 「衡王和歧王兩位王爺管著兵部,會同吏部尚書花自方大人,一起審理北疆軍餉的案子。」紅藕亦被一嚇著,本就跑得虛了,這一來更是跌跌撞撞,遲疑著說了,邊哀哀切切地問,「小姐,我們可怎麼辦?」 秋水身子一晃,人已經跌坐了下來,落在适才坐著的鴛鴦錦凳上,只覺自己一刹那綿軟如絮,面色蒼白地呆望向窗外。 十月的風突然大了起來,鬥大的風壓得桂花樹後的一架藏邊薔薇,羽狀葉片嬌不勝力,突突地抖動。當戶程薔薇,枝葉太葳蕤。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秋水想起當日和哥哥一起在相府詠薔薇的甜,心裡的苦又多了三分。 紅藕和綠袖不敢驚擾,卻聽她出神地喃喃自語:該來的總是要來,冤有頭,債有主。可是為什麼,你要對他下手?你又怎麼,能對他下手? 「娘娘。」碧紗櫥外,掌事姑姑燕汐恭敬地行了個禮,不亢不卑不亢地向內喚著。 「什麼事?」綠袖擔憂地望瞭望依舊出神的主子,只得勉強定了定神接口。 「奴婢回娘娘話,慈安殿的嫣容姑姑在外求見。」 「嫣容?讓姑姑在大殿稍等片刻,我更衣之後便來。」秋水聞言,仿佛有人當頭棒喝,醍醐灌頂,人頓時清醒了三分。 天極陰,白色的雲染了深淺不一的黑,鋪天蓋地地迫過來,壓得離地極近。仿佛一抬手,便能毫不費力地摘下一朵,製成宮花,插入滿頭烏髮。青青黃黃的葉卷落地面,不過一夜,已在慈安殿的院子裡鋪了層顏色不一的地毯,掩去了雕工精緻的漢白玉石板上紋色不一的圖案。西番蓮花、八寶如意從樹葉重疊的縫隙裡幽幽探出一角,隱隱散著潔白的光澤,蔓延到寒秋枝頭,唱斷秋思。 嫣容在前引路,秋水穿著湖綠如意牡丹鳳頭繡鞋碎步踩在上面,如走在雲端,一地「沙沙」地響。風極大,乾坤地理裙裙裾飛揚如花,似水中冉冉托起的石榴花,不勝涼風地嬌羞。 倚天樓殿巍峨聳立,昔日車如流水馬如龍,衣香鬢影、人聲鼎沸的慈安殿,今日門可羅雀,多了分不同與往日的靜。 「太后吩咐,請娘娘一人入內室,奴婢們在外伺候著。」 嫣容低低地行了禮,示意秋水進門而去,自己躬身退在門邊,不再多話。 秋水仰頭端身入內,門徐徐地合上,為數不多的日光瞬間湮堙沒。她下意思識抬手拂撫了撫拂面紗,只覺臉上有一種風刀割過的涼,擋也擋不住地刺進指尖。 內室極闊,四周數十根高低錯落的五色紋文鳥穿雲雕花柱子,高及腰側,每一根柱子的頂端,各穩穩安置著一個荷葉狀翠色玉盤,每盤中皆盛了顆龍眼大小圓潤欲滴的夜明珠,上覆及地的五色薄紗,幽幽散發著柔和溫暖的熒光。 太后穿了身家常的平金繡蟒織錦鳳袍,髻挽綰巫山一段雲,頭髮全盤在頂上綰挽成雲髻,面頰兩旁的鬢髮上,各插了兩隻支晶瑩輝耀的金鳳垂珠桂枝步搖,身子歪歪地半靠在雲錦軟緞鳳塌上榻上,手中握著一方絲帕,怔怔地出神。那絲帕想是有年頭了,泛著一層洗不掉的黃,隱隱露著幾個字,卻看不真切。 「太后姑姑。」秋水見太后良久不語,自己站在斧紋綈素屏風一側,不知是進是退,只得微微抿嘴一笑,款款上前幾步,低低柔柔地喚了一聲。 「來了?」見秋水出聲,太后才驚覺人來,忙從回神過來,身子下意識端了一端,順手將絲帕塞進了衣袖中。 「不孝侄女秋水給太后請安。太后玉體可有好轉?」太后自帝后大婚後身子一日弱似一日。幾月來,幾乎日日需進湯藥養生固本。秋水裝作未見太后适才失儀,重又上前行禮問安,得太后應許,這才起身,撿揀了個不遠不近的座落下身子。 「可不是想死又沒死透,白白留著遭人嫌棄哀家這老厭物。若不是哀家譴遣嫣容去來請,你這哀家的嫡親侄女是否也打算這一生都不踏進我慈安殿半步?」太后偏頭,細細地上下打量了秋水一番,這才微開了鳳口,語氣不鹹不淡。 「姑姑說笑。太醫言姑姑須需靜養,況秋水福薄,病常懨懨仄仄,又怎敢以一己之私將病氣帶給姑姑這萬乘之軀。」 秋水見太后言語微慍,也不氣惱,淺淺地回了幾句,四兩撥千斤,說得雲淡風輕。 「哦?如此,難為皇后還惦記哀家這老太婆了。」 太后目光悠遠地凝視了秋水一眼,忽然高深莫測地一笑,旋即將話鋒一轉,「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身為雲家女子,你從一開始,便註定了自己的命運,你想逃,四周都是高高的宮牆,又能避到哪裡?你那些把戲,姑姑二十多年前不是沒有用過。只是入了這宮的,便沒個再是乾淨的。你當那這秋雪園,若無哀家穿針引線,皇宮禁地,可是這樣好進的?」 「姑姑端的好計謀。」秋水一怔,心竅立開,旋即醒悟過來,只得苦笑一聲應迎上去。面上清清淡淡看似不在意,心裡卻似大浪翻卷了小舟,冰涼的海水漫過頭頂,想喊卻無處用力,只覺有一刹那無邊的黑,親人算計親人,她早該料到她們不會輕易將她放過,鼻尖依然一陣地發酸。 「風流皇帝,娉婷佳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哀家倒沒看出從小養的皇帝這麼會演戲。放心,哀家還沒愚蠢到費盡了心力引了他去,還滯在一旁看戲等他發現。若非你讓哀家如此不省心,哀家積勞了半輩子,何苦出此下策。」 太后目光銳利地望著她,口中不急不緩,每一個字卻都恰到好處地擊在秋水軟軟的心坎裡,神色間隱隱得意。說得久了,仿佛疲倦不勝力,眉宇間竟漸露了幾絲疲態,仄仄懨懨地歪頭靠在鳳塌上榻上。 「如此真是難為姑姑為秋水這樣不中用的皇后操心了。」秋水深吸了口氣,收拾了一下被擊得支離破碎的心情,抬起頭狀似若平靜地對上太后審視的眼,面紗遮去她大半的容顏,連同臉上的淡然淺笑,一同隱去,只剩下眼角似有似無地的不在意,仿若局外之人。 「你也不用心底暗暗罵我,要恨就恨你生就的姓氏是雲。若非如今皇帝聽信讒言,對雲家成見頗深,一心想除之而後快,也委屈了秋霽這孩子。花家那賤婢有了皇帝撐腰,就以為翅膀硬了,敢背地裡違逆哀家的意思。若非如此,哀家何必著急要把你推到皇帝跟前去。皇后,飛鳳宮的日子不好過吧?哀家看你是聰明的孩子,放著帝王寵愛,權傾後宮唾手可得,何必自討苦吃。」太後半是威脅,半是利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只希望盼得秋水回心轉意,一心一意地為雲家博寵爭愛。 她看似半生榮華,卻也半生活在算計中,成日如坐針氈,早已倦了、累了,為了偌大的家族,卻只能無怨無悔。望著秋水執意戴著薄紗的面容刹那,她下意思識緊了緊右手的纏花盤枝袖口,微微乏泛黃的絲帕露出著一角,昔日如漆的墨蹟早已淡去,那幾行恣意瀟灑的行草,似哀怨,似嘲笑,多少個月上柳梢,長夜寂寥,時時勒得她困難以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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