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傾世皇妃 | 上頁 下頁
一七一


  累!與祈佑相識十年,從來沒有聽他說過「累」這個字,我也沒有想過,他竟會說累。

  他修長的指尖摩擦過我每一根手指,那麼輕柔。薄銳的嘴角一如往常那般淩起,然而那其中卻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與期許,「馥雅,我們也自私一次好嗎?丟下這五十萬大軍,我們遠走他方,去過平靜的生活,沒有戰爭,沒有血腥,沒有利用……」

  我再一次因他的話驚呆,只能傻傻地望著他良久良久。祈佑真的變了,他真的已經厭倦了這宮廷的鬥爭與身為皇帝的無奈,再也沒有那份強勢與不近人情。他今天說的兩個詞,累,遠走……在我面前的還是那個為了爭奪皇位連父親都能殺的祈佑嗎?

  「馥雅,回答我。」祈佑握著我的手用了幾分力氣,這才使我回過神,眼光淩亂地在四處徘徊不敢正視於他,「祈佑,你別與我開玩笑了。」

  音未消散,他便立即接道:「我很認真。」

  我慘淡一笑,此刻多麼希望自己真的能如他說的那般,自私一次。但是我不能,祈佑也不能,「你若真的想要捨棄亓國的百姓,我可以陪你自私一次,但是,我們離開之後呢?對,平凡的日子很快樂,但是你真的會開心嗎?你的肩上永遠背負著亓國千萬百姓的責任,統一天下是你畢生的夙願,這樣不戰而敗,臨陣退縮,將江山拱手讓人,你真的會甘心嗎?或許你現在會覺得值得,但十年後,二十年後你還會如現在這般不悔嗎?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卻丟棄了一生的夙願,這輩子你都將有遺憾。即使我們過著平凡的日子,也不會開心。」

  恍惚間,我看見祈佑眸中那抹痛苦,掙扎,矛盾。我心中也在疼痛,旦旦說:「不論這場仗是贏是輸,我都將會永遠與你並肩站在一起。」

  「馥雅……」他動容地喚了一聲,將我緊緊摟在懷中,卻再也說不出話。

  「戰爭的成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曾為自己的夙願努力過,堅持過,付出過。這樣,即使戰死沙場,也是重於泰山。祈佑,你不屬於平凡,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才是你最終的位置。」

  「那你怎麼辦,你的夙願呢?」

  既然祈佑能為我捨棄江山,那馥雅又為何不能為他捨棄夙願?宛然一笑,我回擁著他,「數日前,我的夙願是趨於平靜,而今日,我的夙願卻是生,亦同生,死,亦同死。」

  這十日來蘇景宏已派探子秘密前往昱國十裡外的邊防,將其四面駐軍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四面環雪以及可隱藏軍隊的地形也盡在掌握,纖毫不遺。每夜蘇景宏都會與展慕天來到軍帳內與祈佑商議軍政,更想方設法用最短的時間攻克邊防,可見他們仍在糧草之上頗有困境。

  他們議戰之時我本想避開,畢竟這軍事機密不容得我去窺聽,而祈佑卻不准我出去,說外頭冷,留在裡邊沒事。蘇景宏與展慕天都沒有反對,當著我的面也侃侃而談,夜夜都商議至天明方罷休,真的很擔心祈佑的身子能否支撐得住。

  如果我是連曦,定然會乘祈佑受傷這幾日與之交鋒,這樣勝利的把握必然更勝一籌,但是連曦沒有。有時候我真的很不懂連曦,時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時而又保持著一個帝王的身份不去乘人之危。

  我抱著雙膝坐在火盆旁,時不時朝裡面加炭保持著帳內的溫暖。今日從亓國來的藥材已經抵達,軍醫將其熬好送至軍帳,但是祈佑卻擱在桌案一旁動也沒動,專心地與兩位將士商議如何才能攻克邊防那座如鐵般的城牆。我知道他的壓力很大,畢竟亓軍比不了昱軍,我們的糧草根本支撐不了。

  亓國贏,昱國贏,在我心中已經不再重要。不論誰做了皇帝,都會為蒼生造福的。曾經一度認為連曦沒有資格統一三國,因為他心中的恨來得兇猛,而今他的心懷已經足夠做一個統一天下的帝王。

  而今兩國的交戰最重要的只是個過程而已,成敗都已不重要。

  有時候我會想,兩位都是曠世之主,若能不戰而統一,那這個天下將沒有血腥。可是每每話到嘴邊我卻咽了回去,君主只能有一個,連曦絕對不會臣服於祈佑,連城的那筆債依舊在祈佑手中;而如此驕傲不可一世的祈佑,更不可能向連曦低頭。

  兩人都是如此高傲,誰都不可能低頭,即使輸,也要輸在戰場之上。

  一陣冰涼劃過我的臉頰,倏然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深邃如鷹的眸子。我揉了揉自己閉目沉思的眼,收回迷蒙的意識,用暖暖的雙手捂上他冰涼的大掌,「都走了嗎?」

  他唇角微微一勾,回握著我為其取暖的手,「與你說過多少回了,我與他們二人商議軍情會很久,你偏不早些去休息,總是要等我。」

  「我不等你,誰能讓火盆的炭一直燃燒呢?我不等你,誰能為你寬衣扶你上榻休息呢?我不等你,誰能盯著你將那碗早已涼透的藥喝下去呢?」我振振有辭一連反問三個問題,他瞬間有些錯愕地凝視著我,一時間不知該回些什麼。

  抽出一隻手將他鬢角殘落下的髮絲拂過,「我去將藥熱一下……」

  「夜深了,不要去了。」

  「早已涼透了。」

  「端過來吧。」

  聽他霸道堅定的語氣,我也拗不過他,起身跑到桌案邊端起冰涼的藥碗遞給他。他不接,只是挑眉問:「難道你不喂我?」

  被他的表情逗笑,拿起勺舀起一勺黑汁遞至他嘴邊,「真像個孩子。」

  他不與我辯,只是一口飲盡,卻苦澀皺了皺眉,「真苦。」

  我啐道,「難不成你真要學小孩兒加糖?」說罷,又湊過一勺至他嘴邊。

  他不說話,再次飲盡。在他灼熱的目光之下,冰涼的藥汁已見底,我的雙頰早已飛紅。我不敢看他,帶著小鹿亂撞的心跑去案上放置好碗,才回首便撞入一個結實的懷抱。衣衫窸窣那熟悉的淡香若有若無,「祈佑,早些去休息吧。」眷戀地靠在他的懷抱中,我低低地提醒著他,看他眸中隱有血絲,怕他身子支撐不住。

  「得妻若能如此,夫複何求。」低沉喑啞的嗓音滑過我的耳邊,「過些日子就該與昱軍正式交戰了,怕以後都不能再這樣抱著你。生亦同生,死亦同死。你可知這句話放在我心上多麼沉重。」

  「無須沉重,你只需知道,馥雅一直在這兒等著你歸來。」淺淺一笑,倚在他的胸膛前細細吐出淡而堅定的話語。

  他緩緩鬆開我,牽起我的手揭簾而出,帶著我投身在漫漫飛雪之中。

  皎潔明月映白霜,勁風吹逝紅塵歌,簌簌雪聲落無痕。

  「十年了,你我之間已不比年幼,都漸入中年,心緒也沉穩許多。」他始終緊緊握著我的手,對著頭頂懸于蒼穹的明月微微而道,我不知道他想說些什麼便靜靜地與他並肩而立,任雪花飄零於身。

  聽得他繼續啟口道:「再也給不了你任何承諾,因為承諾這東西我再也給不起,也不敢給。我只能對你承諾一句,納蘭祈佑,定不再負你。」

  輕輕吐出一口氣,與他同望皎潔的明月,「我亦不再需要承諾,承諾這東西都是方及笄的姑娘們想要的。我只要你好好的,這便是你給我最大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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