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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夜闌翩舞雪海心◎

  第一章 夜闌驚弦心

  亓國金陵城。

  春雨方歇,略帶輕寒。

  帝苑巍峨,神武樓高,禁苑宮牆圍玉欄,寶顏堂殿一線牽。赤紅肅穆的宮門有手持金刀的禁衛軍於兩側把守,金碧輝煌的宮牆後每半個時辰都會有好幾批禁衛軍來回巡邏。宮內亭臺樓閣,森嚴壁壘,青磚鋪路,花石為階,白玉雕欄,這就是我所見到的亓國東宮,比我想像中的更加金碧輝煌,莊嚴肅穆。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赤紅的晚霞映紅了天際,紅霞覆蓋了整個皇宮,為這原本淒涼冷寂的宮殿染上了一層暖色。經過半個月的顛沛流離、舟車勞頓,今天晌午我由蘇州城抵達這民間所謂的「人間天堂」——大亓朝皇宮。

  三個月前,世宗皇帝納蘭憲雲向各縣郡頒佈《選皇太子諸王妃敕》,命百官各自舉薦十歲以上嫡女、妹、侄女、孫女以為太子諸王選妃。與我同來的還有數百名官宦千金。形形色色的少女紛紛被太監總管李壽公公領進東宮的采薇宮住下。我與數百名女子中的七位被分往「蘭林苑」,分居東西八個廂房,正好對門而住。

  在這兒我們將進行十日的宮廷禮儀學習,最後再一同覲見太子殿下,他將在我們中選出一位太子妃與兩位側妃。沒被選上的將被送往暢心殿,由三位已封王的王爺們挑選,再沒被選上的則會被收編為宮女,這就是亓國的規矩。

  這也正是許多女子的父親為何一直不願意將女兒送入宮選妃的原因。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進宮選妃這條路,執意放棄了我所嚮往的自由毅然前來。但今日踏進這富麗堂皇的宮殿,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開心。

  再瞧瞧與我同住的七位少女,眼中閃爍著期待的亮光。我知道她們心中都有夢,夢想著自己被選為太子妃,有朝一日鳳袍加身貴為皇后,母儀天下,統攝六宮。相較於她們對這份尊貴的期許,我反而顯得冷淡了許多。

  當今太子殿下的母親是權傾朝野的杜皇后,也是她向皇上提議選妃的。朝中大臣都心知肚明,此次選妃只是個可笑的幌子,杜皇后只不過是為選一名家世顯赫的女子,進而鞏固自己的權力與太子的地位,最重要的還是為與韓昭儀一爭高下。

  說起這位九嬪之首的韓昭儀那真是了不得,十年前一被選入宮就被封為九嬪之首,而今眾妃嬪皆因色衰而愛馳,韓昭儀卻依舊受盛寵而不衰。

  或許……皇上對她有愛吧。

  只可惜她患有不孕之症,至今仍無所出,可皇上對她的寵愛非但絲毫不減,反而與日俱增。她在宮內的勢力也在日漸增大,分割了杜皇后的權勢,這才有了民間廣為流傳的「杜韓之爭」。

  杜皇后,權傾朝野。

  韓昭儀,貴寵六宮。

  皇上納蘭憲雲共有十四位皇子,已經成年的皇子有八位,但被封王的僅有三位王爺。

  嫡長子納蘭祈皓於剛出生就被封為皇太子。

  三皇子納蘭祈星被封為晉南王。

  五皇子納蘭祈殞被封為楚清王。

  七皇子納蘭祈佑被封為漢成王。

  這次的選妃讓原本都該居住在自己府邸的他們又重新回到宮中居住,只為到時選妃方便行事。聽說五皇子與七皇子於今日就被宣入皇宮留宿,唯獨三皇子依舊在邊關與卞國的軍隊交鋒,怕是十日之內趕不回來,婚事怕也就只能讓明貴人為其著手操辦了。

  也不知自己在視窗沉思了多久,只覺夜幕低垂,被分配來伺候我的宮女雲珠在案上點亮燭火,微暗的亮光填滿了整間屋子。我回首望著這個嬌小的身影在屋裡來來回回地忙著,削肩細腰,腮凝新荔,榴齒含香,纖腰楚楚,一雙水靈的雙目看似乾淨純潔卻又藏著一閃而過的憂傷,她的年齡應該在我之下,為何會有這樣的眼神?

  一想到此我便自嘲地一笑,宮裡的奴才,有哪一個不是經歷過痛徹心扉的往事才淪落到此,不然有哪個人願意進這皇宮為奴為婢呢?

  「姑娘,該是晚膳時辰了,李壽公公有吩咐下來,今夜姑娘們須同桌進食,相互熟悉以增情誼。」她恭敬謙卑地在我身側,用低潤的嗓音細語。

  我微微頷首應允,舉步往妝台前坐下,任雲珠用纖細的巧手為我挽髻梳妝。玲瓏金鳳,環珮瓔珞,名貴首飾皆一樣樣地加諸我身上。望著鏡中致雅高貴、嬌媚柔膩的自己,我再次愣神。

  共進晚膳以增情誼?多麼可笑的一句話。我們這些人進宮是為選妃而來,在某種意義上可說是情敵,要我們如何放下心與彼此相處增加情誼?而我又將以何種姿態在這弱肉強食的皇宮中生存下去?

  「姑娘真美!」這是雲珠在為我梳妝時唯一所說的話,不論在什麼地方,都有人稱讚著我的美貌,我已經分不清楚他們是為謀得私利來假意奉承我,還是我真如他們所言。久而久之我已經不願再費神去猜想其真假,現如今我對雲珠的話又起了猜想,她這句話仿佛另有深意,本想細問,終是未開口。她只是一個伺候我的宮女而已,我不想與她有過多的糾纏。

  不出半個時辰,雲珠已為我挽好柳髻,細心敷粉施朱,還挑選了一件用名貴的紫菱金絲綢裁剪而成的衣裙為我披上。我多次對著銅鏡上下打量自己,深覺不妥,遂將耳上金寶翡翠耳墜卸下,又將發梢上的玲瓏珠翠取走,最後脫下那身耀眼的赤紫百褶鳳裙。

  雲珠則用奇怪且複雜的目光望著我的一舉一動問:「姑娘這是何故?」然後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拾起被我遺落在地的衣裳後,將妝臺上散落的那些零零碎碎的首飾珠釵收進妝盒內。

  「太引人注目。」我走至衣櫃,取出一件普通的淡緋色小褶素裙穿上,一件首飾也未佩戴,只是拿起一枚小巧的百蝶穿花珍珠簪斜別於髻側,再次打量鏡中的自己後才安心地離開妝台。

  我只是個蘇州鹽運使的女兒,在這些重臣家千金面前應該自持身份不要逾越為好。

  轉身那一刻正對上雲珠讚賞的目光,原來這個雲珠也非池中之物。微微朝她一笑,她先是愕愣,隨後也回我一笑。我才發現她笑起來真的很美,美得動人心弦。

  冰池澄碧空明,香徑落紅飛散,竹欄微涼,輕風襲惠畹。

  在雲珠的陪同下,我到蘭林苑的偏園內堂,本以為自己會早到,卻發現我是最晚到的。一張偌大的紫檀朱木圓桌旁靜靜地坐著七位盛裝打扮的秀美女子,未佩戴金玉瓏簪的我在她們面前顯得格外寒磣。

  我的遲到引得她們將目光紛紛會聚在我身上,僅一瞬間的觀望後她們就收回了審視之色。我明白自己已經成功地在她們面前扮演好了我的角色,我輕輕拂過額前低垂那縷縷流蘇,悠然地在最後的空位上就坐。

  偌大的內堂卻在此刻格外安靜,所有人都沉默地呆坐於桌前,誰也沒動碗筷,氣氛冷凝得令人尷尬。

  也不知道是誰打破了這冷到令人窒息的氣氛,首先介紹自己的身世,隨後又說了一些客套話。這才令我們漸漸放鬆了緊繃的神經,緊接著她們也紛紛淡笑著介紹起自己來。

  「我叫程依琳,金陵人氏,二七年華,父親正就任兵部尚書……」

  「我叫薛若,揚州人氏,二六年華,爹爹是揚州知府……」

  「蘇姚,漠北大將軍蘇景宏是我父親!」此話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也用眼角的餘光細細打量起這位坐於我左側的女子來。

  「國色天香」一詞用在她身上一點也不為過,容貌端麗,瑞彩翩徙,顧盼神飛,宛然如生,她的美猶如空谷幽林中一抹暖陽,讓人看著都是一種享受。

  原來她就是朝廷中手握重兵的蘇景宏大將軍的女兒。這位將軍應該是現今朝廷中唯一身家乾淨的重臣了,他不像其他官員那般或隨著皇后攀附權勢,或依附韓昭儀博皇上寵愛,而是在朝廷中保持中立,從不偏袒任何一方,面對東西二宮向其施加的壓力而毅然堅持立場,這是很難能可貴的。

  我還未將目光從蘇姚身上收回,卻聽聞我正對面的女子開口了,「我姓杜……」短短的三個字硬是將所有人的目光從蘇姚身上轉移到她身上。

  「我叫杜莞,我爹是丞相杜文林,母儀天下的皇后是我的姑姑。」雖粉白黛黑,卻弗能為美。但說話時的神態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高傲自負,舉手投足間皆充滿著名門貴族的高雅氣質。

  她憑藉這句話博得了所有人羡慕的目光,可是我除外。她的出身何等高貴那又如何,能不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全憑杜皇后一句話。雖說她是皇后娘娘親哥哥的女兒,但是依我之見,太子妃的位置未必是她囊中之物。

  「姑娘,你呢?」右側的薛若詢問起始終未開口的我。

  「潘玉,年十五,蘇州人氏,父親潘仁就任兩江鹽運使。」我不如她們有著顯赫的身世,所以我的話並沒有引得誰的格外關注。

  一次所謂的聚膳就在這看似和諧安寧之下宣告結束,我們便各自回自己的住處就寢。還記得臨走時一名聲稱是李公公派來傳話的小太監叫住了我們,說是明日卯時務必早起于內堂集合,宮裡要遣一位資質頗深的姑姑前來訓導我們宮廷禮儀。

  此刻已近子時,我躺在這陌生的床榻上依然無法入睡。在多次翻覆下我終於還是選擇揭開輕紗簾帳,隨手拿起一件鵝黃披風罩在單薄的身子上徒步出屋。雖然開門時動作很輕,可這厚重的大門在寂靜的夜幕小苑中還是發出了「咯吱」的一聲。

  初春的寒意直逼全身,我不適應地打了個冷顫,伸手合了合披風將自己單薄的身子緊緊地裹住。

  遙望夜色中冉冉升起的新月,皚皚月彩穿花樹,水榭樓臺參差成影。

  多年來我早已習慣於深夜獨坐台前孤望月,時常想起蘇軾那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自嘲一笑,詞句甚美,可如今又有誰能與我同在這千里之外共賞這溶溶殘月。

  長歎一聲,微微提起腳邊微長的裙擺,側身坐於門外的長廊前,地面冰涼的寒意由臀部傳至全身。我沒想到皇宮內春日的初寒竟冷到此種地步,才坐片刻我已然全身僵硬,正在考慮要不要回屋窩進那暖暖的被褥裡時,一道黑影在長廊上拉了好長,我倏然驚起,將視線朝黑影的來源處望去。

  還未看清來人,一把鋒利的長劍已硬生生地架在我脖子上,一位身著夜行衣蒙著半張臉的男人正冷冷地望著我,在他眼中我看見昭然若揭的殺意。難道是來殺我的?

  不可能,我在宮中隱藏得如此之好,怎會輕易結下仇家。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他是刺客,只是很不幸運地被我撞到了!轉念一想,能如此輕易地深入東宮,定然是熟悉宮內地形的人,那此人的身後定然有一位大人物。

  「太子殿下,那名刺客好像從這兒……」恍惚間我聽見了有人喚著太子殿下,他竟然能引得太子親自領兵搜捕,定是位不平凡之人。

  訝異之餘再次打量起這位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冷漠的眸子無一絲溫度,他的右臂還受了嚴重的箭傷。

  此時,一個很危險的想法猛然闖進我的腦海——我要救這名刺客。

  「躲進屋吧。」我很嚴肅地對他說,可他的眸子裡卻閃爍著猶疑,顯然他並不信任我。

  「若要害你,何必多此一舉?」眼看著點點火光逼近這裡,而他卻還在猶豫不決,我也顧不了此刻那鋒利的劍隨時可能割斷我的脖子,伸手拉過他的右臂就往房裡跑。他並沒有拒絕,只是聽到一聲悶哼從他用黑巾蒙著的口中傳出來,我才驚覺自己拽著他被箭射傷的手,很不好意思地鬆開他的手,再將屋門緊閉。

  我倆半蹲著背靠門,屏住呼吸,靜靜地聽外面的動靜,很多腳步聲朝蘭林苑湧來,點點火光隔著雪白的糊紙映進,照亮了我們的側臉。如果僥倖被我們逃過那也就罷了,但如若太子硬是要進屋搜索一番才甘休,那為這名刺客陪葬的將是我。

  突然很痛恨自己一時衝動下的決定,救他是對還是錯?

  事到如今,我一定要救他脫身,這樣才能保住自己,更能長久地在這個噬血的王宮中生存下去。

  用力撫平自己內心的焦躁不安,心情也漸漸平復,我深呼吸一口氣對他說:「你躲到床下去,其他的事我來應付。」說完這句話後,我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與複雜,他一定不清楚我為什麼要救他。

  只見他一連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滾到床邊,再翻身縮進床下。這一連串動作僅在那一瞬間完成,動作利索得根本不像個受傷的人,一看就知是個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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