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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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殿上的沈紫薇似乎終於唱累了、舞累了,蘭香哄著她,正慢慢向內殿而去。遠遠的,隔著穿不透的夜色,赫然能聽見她的笑聲,聽見她對蘭香說:「紫薇的舞跳得最好看了——他說的,他說的呢,你知道嗎?」直把蘭香嚇得左顧右盼,不斷敷衍道:「是是是,小姐的舞跳得最好;小姐人也最乖,快乖乖和蘭香回去吧,可別給人聽了去……」 ——即使永遠也不會忘記;即使永遠被這份記憶啃噬;即使你我之間,已永遠地刻上了一道無法痊癒的傷口…… ——後悔?既已選擇了這條路,又怎能後悔? ——如有悔者,必因悔而亡。 風變冷了,夜已深。沈青薔忽然微咳一聲,輕輕道:「我雖不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但我的確從沒有謝過你……總是因為你,我才能活到現在的。」 董天悟似乎一愣,良久方道:「歸根到底,每個人活著都是為了自己。我未必安什麼好心,所以你也不必謝我的。」 沈青薔垂首沉吟,終於道:「好,很好……」說著轉身,便要離去,才走了兩步,忽聽背後董天悟的聲音:「青……請……留步。」 沈青薔的身子果然一頓,卻沒有轉過頭來,依然背對他,微顫著聲音問道:「有什麼事,直說吧……我欠你兩次相救之恩,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董天悟卻道:「你不必謝,也不必還。只是……有一句話,你願意聽嗎?」 沈青薔點了點頭,無比客氣亦無比客套地答道:「殿下,但講無妨。」 「如果——我是說如果,娘娘在內裡得到什麼消息的話,可否傳個信兒給我?」 「消息?殿下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消息』?」 「以娘娘的聰慧,自然知道什麼消息是緊要的,什麼消息是無礙的,不是嗎?」 「呵……殿下恐怕太過高看婢妾了,婢妾實在是受寵若驚呢。」 「是娘娘太過自謙了吧……沈蓮心死了,沈紫薇瘋了,娘娘您卻自保有餘,這難道不是憑據?小王不會看錯人的。」 「殿下」、「婢妾」、「娘娘」、「小王」…… 這便是……你想對我說的話嗎? 這真的是……我想對你說的話嗎? 沈青薔輕歎一聲,緩緩轉過身來,臉上已掛上了無懈可擊的微笑,那是曾經的沈蓮心的笑,亦是曾經的沈紫薇的笑,笑容可以掩蓋一切,埋葬一切——如同黑夜,或者驟雪,或者死亡。 「殿下如此看得起婢妾,婢妾若再推諉,可就太過失禮了。但請殿下放心便是,婢妾若有消息相告,必在窗前點一盞徹夜不息的燭臺或是燈籠——以殿下的耳目神通,自然明白婢妾的意思。點燈之後第三日亥時,便在此地相見,如何?」 「娘娘快人快語,小王佩服,便依娘娘之言。」 ——你若找我的話,就在窗外懸一盞徹夜不息的燈。我一定會看見,一定會來的。 沈青薔忽然動容,張開口,似想說些什麼,終於還是緩緩閉合,將那股突如其來的感慨和柔軟化作一聲唇齒間溢出的歎息: 「且慢……婢妾還有一句話說。」 「娘娘但講無妨。」 「既然方才殿下說了『不必謝』、『不必還』,那婢妾也不好推辭了,省得辜負了殿下的一番雅量盛情,倒是婢妾的罪過。可殿下要明白,婢妾是領了『閉門思過』的旨意,羈留於此的,現下這宮裡宮外多少眼睛盯著婢妾,各懷鬼胎、恨不得立時便陷婢妾於死地呢——婢妾既然甘冒這天大風險,替殿下在內裡傳遞消息,有些小小要求,也不過分,是嗎?」 「那是自然,小王當為娘娘盡綿薄之力,這是分內之事……」 「好!那不如便這樣罷: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便也告訴我一件事。公平合理,兩不相欠,如何?」 董天悟的一雙眼在月光下微微眯起,他沉吟良久,方小心翼翼問道:「你的意思,難道是……」 沈青薔不待他問完,已斷然接口道:「你問我的意思?好吧,我便告訴你——我再也不會渾渾噩噩度日,再也不會做任何人手中的棋子,任你們利用玩弄,任你們隨心所欲。我要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正在發生什麼,將來又會怎樣。我有我的打算,有我想做的和必須去做的事——你聽明白了嗎,殿下?」 董天悟懷中一顫,好容易才勉強抑止,咬牙道:「好,我明白了……該當如此。我想知道的,和你想知道的……公平合理,兩不相欠。」 沈青薔終於笑了,笑得眼中閃亮一片——這一笑,赫然又有了些許舊時光輝。 於是董天悟也笑,他為什麼不笑呢?求仁得仁,還有什麼不滿意嗎? 「你……真的信我嗎?」分別的時候,這句話,他卻還是問出了口。 「……不信,當然不信……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但那又怎樣?我依然可以相信『利益』,相信自己的判斷,不是嗎?」沈青薔昂首回答。 「是,該當如此……」董天悟輕聲道。 袍袖翻飛,獵獵作響,人已不見——只那最後一句話落在風裡,輾轉回旋,宛如歎息。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是七夕,是在這連天上的牛郎織女都能鵲橋相會的節日裡。可私語的卻絕不會是「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沈娘娘,你究竟想知道什麼?」董天悟道,「但凡我所知道的事情,但凡詔衛能得到的消息,儘管問吧,知無不盡就是。」 「那好,那你告訴我,在桂花樹下死去的那個人——那個皇上一直再等的人,『白仙』娘娘,她的故事,她的秘密,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 「……你和紫薇的事情,皇上已經知道了。其實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什麼都沒說——有時候我甚至想,也許我們此時此刻在這裡所說的話,全都逃不出他的耳朵,那也說不定呢……天子、天子,蒼天之子——人真的能鬥得過天嗎?」 沈青薔忽然一笑,月朗風清,四下洞明: 「即使鬥不過又怎樣?即使會死在這裡又怎樣?無論如何,我總要試一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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