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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吳良佐登時語塞。

  良久良久之後,吳良佐道:「殿下……這件事關乎您親弟弟的性命……您可知道,那金鐲的主人,現下便時時刻刻守在二殿下身邊,二殿下吃的藥、喝的水,都要經她的手——二殿下的命便在她手裡,您置之不理,於心何忍?」

  董天悟的臉上卻忽然現出了喜色:「是嗎?她在……」

  吳良佐急道:「殿下!您怎能——」

  董天悟淡然截斷他的話:「吳叔,你只要看你該看的,說你該說的,便好了。」

  吳統領憤然而起,怒發戟張,大聲道:「殿下!我吳良佐雖是個草莽出身、沒讀過書的粗人,但自問還算一條漢子,懂得人命關天,不可輕忽!雖然……雖然用種種糾葛,但畢竟事關一個孩子的生死,我今日即使拼卻了這臉面情分,斷不能讓您隨便敷衍下去。」

  董天悟驟然面色如鐵,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吳良佐!你既然自問是條漢子,你既然自問懂得『人命關天』,那你便告訴我——我母親的屍首究竟在哪裡?她還活著,是不是?」

  滿室死寂——只聽「哢啦」一聲,原來是大皇子手中的瓷杯,碎成了幾片。

  許久之後,董天悟仿佛才知道疼,他茫然攤開手,殷紅的血畫著兩條細線,順著手腕向下流淌。他看著自己被鮮血濡濕的掌紋,緩緩道:

  「誰都有不願意說給人聽的秘密,亦誰都有不顧一切想要做的事——雖然那也許不過是件傻事……吳叔,你一定懂得吧?」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條染著斑斑血跡的雪白鮫帕,覆在傷口上,攥住、裹緊。

  吳良佐垂首黯然。

  「……青丸既已給了惠妃娘娘,想來這次沈家那母狐狸是跑不掉的……你只要秉公辦理,他人絕不會看出端倪——啟兒,他會沒事的。」

  「但是,殿下,淑妃娘娘她……」

  「不錯,此事並非她所做,但你以為她就是清白無辜的嗎?你可知那青丸是什麼?那其實不過是尋常藥物所制,服下之後便會面黃肌瘦、精神委靡,還會生些昏眩咳嗽的小疾,日日纏綿病榻,倒並不算什麼毒藥……但她之所以配了來,之所以無時無刻隨身帶著,只是為了天天親手喂著自己的兒子吃下!」

  吳良佐的身子猛然一顫,不可置信地道:「您說……三殿下?!」

  「沒錯,那孩子據說有些……癡愚的跡象,早上學的東西晚上便忘記,若不是因為身子不好,早該去內書房了——可若去了,那還瞞得住誰?」

  「怎會……」

  「是,虎毒尚不食子——這樣的女人,難道不該死嗎?」

  ——吳良佐靜立半晌,忽然,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口稱:「殿下,良佐明白了。此次鴆案乃沈淑妃一人所為,與殿下及……錦粹宮其他的娘娘並無相干……但良佐依然有一句話要說:殺人者恒殺之,誰是誰非,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殿下金尊玉貴,請千萬自矜身份,三思而後行!」

  言畢,起身,背轉過去,似乎便要走了。忽又停步,也不回頭,低聲道:

  「殿下,娘娘確實已經故去了,請您千萬不要胡思亂想……還有,臣相信,當日是非曲折,終有一天,當您真正登上那個位置的時候,必定會知道的——臣衷心期待著,期待著那一日的到來!」

  第三十二章 分崩

  唐豢的方子果然有效,半個時辰之後,天啟僵直的身子漸漸鬆弛了下來,又過了一刻,昏厥了半日的新任太子殿下終於輕哼一聲,緩緩睜開了眼。

  「太子醒了,太子醒了!」太監宮女們奔走相告。這大好消息在頃刻之間便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紫泉殿,上至被扣在內堂的諸位娘娘,下至一眾下人奴婢們,個個暗自額手相慶,感謝老天有眼,總算庇佑自己逃過了這一劫。

  董天啟張開口,似想要說些什麼,可嗓子早已不聽使喚,半晌也發不出一個完整的字音來。內監們圍著他猜了良久,各個抓耳撓腮,著急上火,弄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只沈青薔淚盈於睫,握著他的小手,輕聲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一應藥物吃食,都會先進我的口……」

  ——董天啟果然笑了,這一笑,臉上的病容立減,仿佛又成了當日那個純淨少年。

  沈紫薇坐在簾後,朱唇貝齒緊咬著絲帕的一角,無比嫌惡地盯著在外廂忙亂不堪的沈青薔。她清楚地察覺到自己懷裡的那顆心,正不斷冒出絲絲恨意——每看她一眼,那恨意便加深一分。她恨她的愚蠢恨她的假惺惺,恨她極度的自以為是,恨她不顧一切地護犢,竟護到如斯地步;自己明明千算萬算,自謂絕無遺策,誰成想……誰成想……

  沈紫薇真的不懂了,他們明明已經分道揚鑣,在宴席之上,沈青薔那樣手足無措的樣子斷然不是假的。為什麼?為什麼她還要維護他?難道只因為他還是個「孩子」不成?

  孩子?孩子又怎麼樣?難道這個皇宮中還分什麼大人孩子不成?這裡有的只是利益,只是同夥和仇敵,你不踩著別人的頭向上爬,就只會成為別人的墊腳石;談什麼心存仁善?為什麼就從沒有人心存仁善對她?

  沈紫薇將口中咬著的絲帕扯下來,轉過頭去輕咳一聲,簾外侍立的一位小宮女輕輕頷首,轉身便出去了;不一時又進來,手中已捧定一碗參湯,跪稟道:

  「寶林娘娘,這是太醫院吩咐下的,外面已試過三次了,斷無礙。」

  沈青薔點點頭,接了過來,宮女又遞上銀勺,她攪了攪,舀起一勺放進口裡,不由得一皺眉:「怎麼都涼了?」

  那小宮女從容應對,朗聲答:「回主子的話,外頭天太冷,小廚房又關著,這還是屋簷下頭現起的風爐煎的呢,只不過……」她雖未說完,但言下之意,人人清楚,這一番變故鬧下來,奴才們自然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謹慎為要,一碗湯不知道要過多少道關卡,等呈上來,自然早就沒了熱氣。

  果然,沈青薔一點頭,再不懷疑,只道:「既如此,那好吧。」

  目睹這一切,簾內沈紫薇的唇角,忽然隱隱上勾,簡直便要笑出聲來——她忽然想起了數日之前,唐豢在她的流珠殿裡,袖中揣著一串南海奇珠,諂媚道:「娘娘,這鉤吻之毒,還有一樣奇處,不能見冷,不能見腥——否則毒性必然猝發,幾無解救之法……」

  唐豢……那條色膽包天的狗,他看著她的目光,就仿佛她是一塊上好的肥肉。不過,狗也有狗的好處,只要喂了他一次,第二次,你不用再說什麼,他自己就會湊上來的——太醫院裡那些誇誇其談的老頭子們,他早已不耐煩了吧?

  鉤吻忌涼,這實在是個大「妙處」。方才沈青薔轉出去時,她便安排小宮女喂殿下喝了兩口蜜水,果然,本來穩定的病象當即劇烈起來——只要天氣夠冷,只要這一碗藥在外頭三番五次耽擱,在一雙一雙手中傳來傳去,只要拿進來的時候稍微晚了那麼一會……任憑什麼靈丹妙藥,任憑你有通天手段,一碗接一碗灌下去,只能引起一次又一次的發作,最後的結果是什麼,還用說嗎?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總是無法平靜下來;總是覺得無名憤怒;總是想要看到別人受苦,才能排解自己的心中,那難以抑制的劇痛呢?

  沈青薔牢牢捧著那碗參湯,她哪裡知道在她手中的,其實是太子殿下的性命。她使個眼色,示意宮女們將董天啟扶坐起來,伸出銀勺,放在湯碗中一舀……

  「……哎呀,這個笨奴才,真是沒有腦子,那便去端一盆炭火進來放在屋裡,好歹熱熱嘛。這冷冰冰的,可讓人怎麼喝——」簾內突然有人開口道,沈紫薇猛然轉過頭去,兩道劍一樣的冷光直落在和沈青薔同住平瀾殿的張才人臉上。

  這女人慣常一副膽小如鼠的樣子,此時怎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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