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一八


  青薔反要安慰她:「你且莫慌,玲瓏該是去上藥,再或者去向淑妃娘娘回事兒了也未可知……」

  可一聽「淑妃娘娘」四個字,小丫頭的臉越發白了。

  杏兒更加按捺不住,搶著道:「玲瓏姐姐去的時候,我家主子身子不適,已歇下了,並不是存心不見的。誰料她……誰料她竟跪在外廂,自笞了十下子。我們那裡不比娘娘這裡,只我和春梅姐姐兩個頂事的,春梅姐姐又去了胡昭儀那邊拿藥,只我一個……我雖拼死攔了,終是攔不住,不怕寶林娘娘笑話,我還吃了兩下子呢!」

  她越說越是急切,索性擼起袖子,白白的手臂上果有兩道紅痕。

  青薔走下來,持起她的胳膊,溫言道:「先上了藥吧。你莫急,已叫人找去了。」

  杏兒哽咽著道謝,終是忘記了上下尊卑,抬起臉來,直望向這個雖比自家主子低了兩級,卻無疑風光得多的沈寶林——自然,立時便呆住了。

  「姐、姐姐……」滔滔不絕的杏兒忽然結巴起來。

  沈青薔一笑,轉臉對身邊伺候的點翠吩咐:「染藍已去了?那你再帶人一併去找,你玲瓏姐姐身上有傷,吹不得冷風的。」

  點翠答應了,卻遲疑:「那主子這裡……」

  青薔再一笑:「便叫杏兒在這裡陪我說說話吧,你還不放心嗎?你們快去快回吧,天要晚了。」

  終於,玲瓏、點翠、染藍都不在近旁,屋子裡只剩下那喚作杏兒的小丫頭——她卻不言不語,只盯著沈青薔瞧。

  「怎的,不認識我了?」青薔笑,自走下來,來到案幾邊給自己倒茶。

  「主子,我來——」杏兒終於醒悟,連忙來搶茶壺。

  青薔早已倒好了一杯在手裡,對杏兒道:「打小我是沒人伺候的,什麼都得自己動手,常常茶沒喝到,還要吃人一番冷言冷語——只是這幾年他們說,做這些事情折墮了自己的身份,便懶了。」

  杏兒道:「寶林娘娘……您金玉一樣的身子,自然是不該做這些事情的。」

  沈青薔走近兩步,低聲道:「這裡已沒了別人,我還認真愛聽你叫我一聲『姐姐』呢。」

  杏兒搖頭道:「那是奴才不長眼,有眼不識泰山!主子不要再提了。」

  青薔握著那盞茶,緩緩道:「什麼主子奴才……不過是一件衣裳,是一個替人倒茶、等人倒茶的區別罷了。」

  杏兒搖頭道:「縱使有人給杏兒倒茶,杏兒一輩子也是奴才。」

  沈青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

  「……那天你說過,我若想知道,便去找你——是不是?如今我雖沒去找你,可你卻自己來了……」

  杏兒望著她,良久,緩緩搖了搖頭:「那話杏兒是對奴婢姐妹說的,卻不是對主子娘娘說的。」

  青薔倒奇了:「主子和奴婢又有什麼不同?」

  杏兒苦笑一聲,只是搖頭。

  一來二去,青薔也不由急切起來,便道:「你難道忘了?那日你是憑著『白仙』娘娘發了誓的——神明在上,那誓言便不算了?」

  杏兒聽聞此言,渾身一個哆嗦,連聲哀求:「主子……您就不能放過杏兒嗎?」

  沈青薔見她動搖,索性收了笑,冷了臉,將手裡的那杯茶喝幹,手指摩挲著杯口,沉吟道:「你是現在說,還是一會兒她們回來了再說——你自己選吧。」

  杏兒苦著臉,悄聲嘀咕:「方才您還說主子奴婢是一樣呢……」

  青薔忍著笑,說道:「不一樣,你非說不可;若是一樣,那你更該說了。」

  杏兒聽聞此言,頓時語塞,不說話了。

  許久,她垂著頭,低聲道:「我原不知道主子想問什麼……」

  青薔道:「我只問你,第一個:那日你去做什麼?第二個:『鄭姐姐』是怎麼死的?」

  杏兒的聲音更低些:「鄭姐姐和我,原是同一次征選上來的,路上便談得來了。進了宮,她眼見有了福——更衣品級雖小,到底是主子。誰料,被『白仙』娘娘看上,夜裡高熱不去,生生燒死了……主子真怪,您這裡的玲瓏、點翠、染藍,都是當日跟我們一處的,您不去問她們,反來問我?」

  沈青薔的臉色忽然一白,一口氣幾乎喘不過,強自忍耐著,又問:「那『白仙』娘娘到底是誰?」

  杏兒道:「誰知道呢?有人說是白狐,有人說是花精,也有人說是地仙……咱們皇上是個會修道煉丹的活神仙,也要燒青摺子給她呢。」

  「……你想知道這個,不如來問我。」簾外突然有人說話,倒把屋內的兩個人唬了一跳。

  寶林只有六品,依照宮規,該有一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兩個小太監並幾個粗使太監在近旁伺候的——這只是紙上的規矩。事實上,得寵的妃嬪們多有喊人手不足的,便只好從不得寵的主子那裡調用,這才有了堂堂四品的王美人身邊卻只有兩個使喚人的咄咄怪事——沈青薔倒是依著例的,兩個太監做些粗重活計,三個丫頭負責端茶倒水梳洗打扮針黹女工,也足夠使了。今日因著玲瓏不在,她又為了與杏兒私下說兩句話,更乘機支走了點翠跟染藍,這下子整個內堂便空空如也,任人直闖而入,竟連個報信的也沒有。

  ——來人一邊說著,一邊冷笑,早有人替她打起簾子,引她施施然進了屋——卻正是方才分別不久,住在側殿的婕妤沈紫薇;而替她打簾子的那個人,赫然竟是玲瓏!

  沈青薔所在的西偏宮錦粹宮,正殿紫泉殿住著沈淑妃——她是一宮之主,是有資格自稱「本宮」的四妃之一。此時因後位懸置,又代管著中宮印信,可謂權傾一時。側殿流珠殿住的便是婕妤沈紫薇。原還有個鄭充媛的,前年已故去了。後殿平瀾殿則住了寶林沈紫薇並張才人、安良娣等四五個低階的妃嬪。

  若是尋常姊妹,莫說互訪,就是互通有無也是該的,但她們之間,卻實在有著難以索解的結。如果真的可以,兩個人也許都願意當做對方不曾存在,各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相安無事。不過,命運往往就是那麼輕佻而殘忍。

  沈青薔對無意中撞破的那件秘密,對無意中招惹上的姐姐沈紫薇,以及那個至今不知是人是鬼的精魅一般的人物,一直懷著某種矛盾的心思。她並非不好奇,她若不好奇也斷不會對杏兒這般糾纏不放,但她同時亦明白這秘密背後所蘊涵的巨大危險。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究竟來做什麼?為什麼……身後還跟著那個「忽然不見」的玲瓏?

  玲瓏向沈青薔躬身行禮,道:「主子,婕妤娘娘來了。」

  青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已換了一件寬大的衣裳,左邊衣袖下面隱隱露出臂上纏著的細紗布。

  「上藥了嗎?」她問。

  玲瓏答:「謝主子關心,已沒事了。」

  在她們對答的當口,婕妤沈紫薇已大咧咧走到近前,徑直向上首椅中一坐,側耳聽著這主僕二人的對答,聽到這裡,忽然出言諷刺:「關起門來打的時候不心疼,在人前卻知道心疼了?」

  青薔一愣,心道:怎的?難道她竟以為是我打的不成?忙轉臉看向玲瓏,玲瓏卻深垂著頭,一言不發。

  紫薇卻只當自己說中了沈寶林的心事,續道:「我從姑母那裡出來,本來好端端地在院子裡逛呢,誰知道這丫頭竟跑到樹根子後頭哭去了。我問她怎的,她卻死也不肯說,我便只有給你帶回來了——怎麼樣,『寶林娘娘』,便給我一分臉面,饒了她如何?」

  沈青薔知她說的九成九都是鬼話。沈婕妤絕不會有如此的閒情逸致,不知道還有多少內情在其中呢。可一時之間卻也不好戳破,待聽到後面,心下更是一沉——她究竟已在簾外聽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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