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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桑桑閉了眼睛,輕聲說道:「是,我曾經非常想,不論如何,只要讓我避開這一切,怎樣都可以……可是,我想了很久才明白,無論我逃到哪裡去,我避不開的,是我自己呀。」她睜了眼睛,臉上沒有一絲波瀾,「這十多年的日子,我便是逃到了哪裡,也忘不了。我就是回到了現代,我也永遠做不了桑璿啦。桑璿只是個沒有憂愁的小姑娘,她哪裡有過一個孩子、哪裡日思夜想一個人八年呢?這十幾年的點點滴滴,刻骨銘心,不是我逃到哪裡的問題。」我說不出話來,桑桑又是一笑:「所以,我不逃。我倒是要看看這些回憶,能糾纏我到什麼時候。」

  「桑桑,你……」我愣愣地看著她。

  「我怎樣呢?我比任何一刻都輕鬆。我不用背負那麼沉重的東西,我心裡誰也不用放。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再也不用等待誰,再也不用顧及什麼啦!只可惜進了那皇家玉碟,怕這輩子是無法逃出這皇城去,可我在那八貝勒府裡,也照樣自得其樂。」桑桑轉過身子,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知道她說的沒錯,只是那點點滴滴、那刻骨銘心,想忘就真的忘的了嗎?也許吧,今天不行有明天,明天不行有後天,總有一天。

  康熙五十九年春天,花開的格外美麗。杏花開時,我去八貝勒府裡找桑桑,在小院門外,在樹下竟看到了兩人身影。

  「八爺最近常來嗎?」我遠遠停住腳步,側身問奐兒。

  「有時幾月也不來一次,有時卻日日過來。」奐兒回道。

  「你們格格對他如何?」我微微皺眉。

  「還是老樣子,說的高興了八爺會在這裡呆一夜,沒什麼可說的八爺坐坐便走,那要看八爺和格格的興致了。」奐兒想了想說。

  我點點頭,走近幾步,才看清八阿哥在桑桑身後,正手把手教她彈古琴。桑桑神情專注,八阿哥教了半晌,突然撂開手道:「算了,你沒這天份。」

  「沒天份我有時間啊,勤還能補拙呢!」桑桑卻沒動,只微微撇了撇嘴角,繼續下手彈出怪異的音符。陽光照在她臉上,雖不如一年前那樣仿佛絲毫未老,卻也絕不比我多幾絲皺紋。看來女人還是得保養不是?日日和我研究面膜還是管用。

  八阿哥也不理她,逕自走進屋去。我靜靜站在那裡,看這兩個絕不是戀人也稱不上朋友的人在一起,心裡總是有一絲怪異。

  只要桑桑高興,怎樣又不可以呢?

  恩怨

  「據說你昨日大發善心了?」八阿哥立在門口,皺著眉問道。

  我笑著走過去道:「消息傳得夠快的。」他瞪著我不語。我道:「好,做得不合規矩,我認罰成不?」八阿哥道:「不合規矩的事你做得還少?」我不說話,低了頭做懺悔狀。

  他續道:「別的也罷了。只是賞了裝花燈的小廝每人一兩銀子,這事情可是你該做的?你銀子多是不是?」我回道:「是啊,我有錢,而且我想賞他們,都是十來歲的孩子過不了年,大正月的凍得不像樣。」八阿哥看我半響,搖搖頭道:「我是真該罰你了。」我輕聲一笑,心道,我還怕什麼?你又如何罰?

  誰知八阿哥也輕聲一笑,竟像看穿我心思般,道:「可是你如今什麼都不怕,打罵不得,冷落無用,處死不懼,我都不知罰你什麼。」我點點頭,笑道:「你看著我折騰,或是就當養著個瘋子便是了。」八阿哥深深看了我一眼,出了門去。我自顧自地笑笑,起身去找弘曆聯絡感情。

  「芷洛妹妹,這是又從衡兒那裡回來?」我剛回花園,迎面便碰上了八福晉的笑臉。

  我請了安,笑應了一聲,正轉身要走,卻聽八福晉冷冷道:「洛妹妹,這些年來我從未指望你再叫我一聲舒蕙姐,可難道真的連句話都不能說了?」我聽她如此說,便轉過頭來,道:「福晉請講。」她盯著我半響,我也回視著她。我是近一年才出了自己的小院落四處走動,時時遇到八福晉頂多也是止於過禮問安,雙方都是心照不宣地擦身而過。

  今天她顯然是有話要說。八福晉輕歎口氣,回身坐在涼亭下,緩緩道:「下次我和你同去,也好看看年妹妹。」我回道:「年姊姊剛才我也見著了,身子雖重,氣色卻好。」八福晉笑道:「那是因為王爺陪著她吧?」我點了點頭,想到剛才葉子送我時碰到四阿哥和年氏,雙方的一陣寒暄問候竟那麼自然,原來我們都變得越來越知足,因為知道如果要求太多,苦的只能是自己的心。

  「聽人說四爺最近總是呆在府裡?」八福晉淡淡問道。

  我倏忽間明白了她的用意。八福晉抬起頭來看著我,不再問話,眼神精亮,已問了千言萬語。

  我笑道:「我只是去看衡兒,哪能總見到王爺?只是聽說四爺經常去園子裡種菜散心,要麼就是作畫練字,衡兒總是說他們爺就快成個佛爺了。」八福晉淡淡一笑,點點頭,起了身似要離去。我跟在她身後也出了涼亭,半響後,卻聽她輕聲慢語道:「洛妹妹和衡兒感情深厚,竟是多年如一日。要說你們倆,樣樣都像,只有一點……」她轉過身來:「她是四王爺的人,你卻成了八爺的人。」我一怔,心裡通曉,只冷然道:「我不是誰的人。」八福晉蹙眉看向我,道:「你進府十年了,現在竟還不認命麼?」我知她會錯意,遂看著她正色道:「這說的就是我的命。」說罷先她一步轉身出了花園。

  我知道八福晉指的是什麼。「大將軍王」今年回京,是京城上下萬眾矚目的大事兒。十四阿哥載譽而歸,在多數人眼中,是一個風向標。八爺党自從康熙五十二年受到重創以來,實際上日漸轉為以十四阿哥為中心,而今領袖將回,自然是春風得意。然而十三……十三阿哥的事情,早就註定了四、十四兩位阿哥的勢不兩立。

  所以八福晉的一席話,歸納成一句,便是:佟佳芷洛,你莫要站錯了邊。

  笑話,我站什麼邊,只要我和葉子不斷交,就永遠不用煩惱。其它的一切,與我無關。只是總會忽悠忽悠的想到雍正登基後眾人的命運,尤其是八阿哥,心中終不免一歎。可轉念一想,歎有何用,人生皆痛,所謂定數,生亦何歡,死又何苦?

  這一年多來我瘋狂地過著我的小日子。

  春天登山,盛夏垂釣,秋日策馬,隆冬夜話。

  八阿哥每月會來我的院子一兩次,小站或小坐,有一次他幽幽道:「洛洛,這紫禁城裡最逍遙的人,恐怕非你莫屬了。」我最心底的東西狠狠一顫,隨即複于平靜,笑道:「我阿瑪曾說過,無所待的孤獨,便是真正逍遙。我如今方知其中代價幾何。」八阿哥垂下眼去,道:「你阿瑪很了不起。只是俗人看來,這是知易行難。」我微微一笑,想了想道:「那以後請喚我逍遙居士,如何?」八阿哥看著我,蹙眉微笑。我回望著他,不再佈滿霧氣的眼,只覺內心寧靜。不錯,每當我恣意過活,歡快非常時,便會想著,這樣才是我桑璿,是多年前那個佟佳芷洛;而夜深人靜,月上梢頭,我靜靜站在窗邊時,也會忽然想起,阿瑪還說過一句話,他說:當那孤獨成了人的一部分,如血液般日日流動,他便再感覺不到。

  轉眼已是康熙六十年深秋。

  我栽在榻上,正教奐兒的小閨女福芹拉狗子。這是我們小時候經常的小玩意兒,就是把兩個人分別挑選樹葉的莖揪下,之後交叉在一起做拔河狀,誰的先斷誰輸,誰的柔韌誰勝。

  福芹正是四五歲年紀,長相可以說集中了爹媽的缺點,長了馮才的大嘴和奐兒的小眼睛,一笑起來就像個裂了口的小包子。不過她愛笑,小臉蛋胖乎乎紅撲撲的,實在讓人忍不住不喜歡。這時她正蹦蹦跳跳地去找樹葉,我和奐兒看著她笑。

  奐兒在一旁替我調製蜂蜜雞蛋面膜,我偏頭看她,戲謔道:「丫頭,改日你也試試這玩意,好用得緊,保你年輕好看,惹夫君疼愛。」她斜了我一眼,道:「格格你的意思是說我老了,不惹人疼了吧?」我一愣,哈哈一笑:「你這丫頭真沒白跟我這麼多年,竟也學會衡福晉那一出。」奐兒抿嘴一笑,低了頭去,又仍不時抬頭看跑來跑去的福芹,嘴邊的笑容越來越深。

  看她的樣子,我心中一陣欣慰。馮才如今已是後院所有小廝的二總管,這麼多年來,他待奐兒那是沒得說。我還記得當初生福芹時,奐兒大出血險些母女不保,馮才急得兩天兩夜沒合眼,而且以後堅決不讓奐兒再生第二胎,這在清朝這樣的「封建社會」實屬不易。

  我看著奐兒,笑歎道:「奐兒啊,你真是個幸福的小女人。」奐兒停下手中活計,深深瞅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福芹正在這時跑累了過來伏在她懷裡,她摸著女兒的頭不說話。

  唉,這幫人啊!一個奐兒,一個葉子,一個八阿哥,這仨人根本不用說話我便知他們在想什麼。我伸手給孩子披上件小衣服,緩緩道:「奐兒,我知道你,你一定在想,格格啊格格,你讓我保住青春,可你的容顏又給誰看呢?你這樣疼愛我的女兒和四阿哥,可是你的孩子呢?你說我幸福,可你自己的幸福呢?」奐兒聽我抻著調子說完,皺著眉扁著嘴,像氣又像笑:「格格,我都不知說你什麼好。」我點頭道:「這就對了,你不用說,也別再多想,你的格格我雖說不上多幸福,起碼也知道如何不痛苦。」說完斂了神色看著她,她終於沖我一笑,剛要說什麼,忽然聽得馮才在門口躬身行禮:「格格,福晉到。」我回過身,八福晉正轉進了院子。我沖奐兒輕聲道:「去吧,別過來了,我知道今兒是馮才的生辰。」奐兒笑了,輕輕點了點頭,給八福晉過了禮,就帶了小福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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