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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今兒早上突然給我跪下不住磕頭。他看上的是你的人,成全了也好。」十四搖了搖頭,「畢竟相思的滋味不好受。」我微愣,轉頭看他,他臉色平靜,看不出半點表情,只接著說:「這麼快就到了,不知那兩個人談完沒有。」啊?我抬頭一望,居然已經到家,剛才還真只顧著愣神。

  在門口站定,我剛要開口道謝,卻見十四突然笑問:「她好不好?」他的語氣好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以至於我都不敢確定他口中的她是誰。

  只是還能是誰呢?

  「好的很。」我也只能答這三個字。

  十四點點頭,我以為他還會繼續問,可他已是轉了話題:「怪道前些年皇父不讓你阿瑪搬出佟家花園,原來這裡離宮中這麼近,是皇父他不舍老友吧。」我不想答,只笑笑,馮才和奐兒走上了來,雙雙跪在地上給我和十四重重磕了幾個頭,我和十四相視一望,示意他們起來。

  「芷洛的茶,我是許久未嘗,只可惜佟老爺子在我們兄弟中只對四哥和十三哥另眼相看,我也不便到府上討擾。」十四揚眉輕笑。

  「十四爺說哪裡的話呢?怕是你嫌我的茶難入口吧。」十四哈哈一笑,也不再說,帶著馮才轉身便走,倒是我站在原地許久。

  我一個閒人,陪奐兒走這一趟不礙什麼,只是十四又有什麼理由對馮才這麼百般成全?回想他神情,原來只有他問葉子的那一瞬間是我所熟悉的。也許他只是想問問她,然後給自己空間時間回憶一下那段感情。

  然後呢?然後轉身離去,繼續向前。

  他早已不再是那個愛慕葉子而不得的驕傲少年。所以那個晚上,十三從後面抱住我的時候,我不禁神神叨叨地問了個抽象而哲學的俗問題:「你說,永遠到底有多遠呢?」

  葉子呷了口茶,聽著我的轉述,果然只是不住微笑。我悶悶地看著她那好整以暇的樣子,氣道:「喂,你憑什麼還沒有我傷感?」她斜睨我一眼,放下茶杯,緩緩道:「你不是也知道十四福晉有幾個小baby了?」我一時語塞。想到昨日大宴,十四福晉的風頭的確無人能及,曾經的八福晉可能也不過如此。只不過眾女眷們更津津樂道的,還是她和「十四爺的恩愛甜蜜」,而十四福晉聽到此類恭維時,本來得體的笑容上還是會飛起紅暈,那種羞澀的默認恐怕是我在那宴會上看到的唯一的真實了。

  葉子仍是飲茶,面色平靜如水,而我卻在這邊長籲短歎——一如我們每次談起師兄時的情景。我自嘲地笑笑,戲道:「不錯。他有老婆baby,你有四阿哥。你說這電影是不是皆大歡喜?」葉子驀地停了手上動作,側頭掃了我一眼。只這一眼,就讓我馬上省悟,幾乎要咬斷自己的舌頭,不知所措地握住她的手,不知該怎麼解釋,我絕對無心拿這件事玩笑。

  她見我慌張起來,卻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得啦,我還不知道你?恕你無罪。」我點點頭,正色道:「謝這位娘娘。」葉子瞪大了眼睛,待反應過來站起來抓我,我已經跳出圈去到了安全地帶。

  她張牙舞爪地追過來,我邊向她吐舌頭邊後撤,卻見她忽地停下,壞笑地看著我。我心知不好,卻收不住腳,只覺重重撞在一人身上,回頭一看,還好是十三。

  葉子跳上前來,笑道:「看到了吧?這個女人不好管哪!」十三摸摸鼻子,蹙眉道:「看到了。回去我會告訴四哥的。」說完沖我做個鬼臉,又看著葉子哈哈一笑。我意會過來,也越發得意地訕笑。

  葉子氣結,竟然還有些臉紅。一向伶牙俐齒的葉子啊,現在卻被我倆笑得半響也無法反擊。好爽……

  終於,她一跺腳,轉身便向外走,邊走邊道:「得,別在這兒讓人眼饞。快點快點,結婚算了!」看著她大步流星地走出花園,十三側頭看看我,似懂非懂地問道:「結婚?」我「哦」了一聲,忙胡謅道:「結婚……那個,又是我倆造的新詞,意思就是,大吃一頓!快來!」一把拽了還有點迷糊的帥哥跑到飯廳去。

  阿瑪早到了,他呵呵笑著讓我們坐下,便讓人上菜來。

  十三轉了轉眼珠,湊近我悄悄道:「哎,她剛才是不是說,什麼」婚「?」說完挑眉沖我得意地笑。

  笑什麼笑?我臉有些發燒,抬眼一看,阿瑪正邊夾菜邊打量著我倆,嘴角含笑,好像猜到什麼似的,不禁更有些不知所措,忙夾了一筷子豌豆黃兒塞到十三碗裡:「讓你吃就吃。」說完低頭只顧扒飯,還真「結婚」了一場。

  還好阿瑪和十三給面子,及時地轉換了話題,給了我喘息之機。其實我並不怕談起「結婚」這事兒,只是覺得現在這樣子也不錯——十三來這花園就如同回自己的府裡,如履平地,所幸我家人丁很少,大多又是多年忠僕,所以上至阿瑪,下到門房,都沒把他當外人。像今天這樣,我們三個一起用飯,大概幾個月前就開始了。

  不知不覺地,這十三就滲透到我們佟家來,儼然成了半個公認的主子。

  而不管城裡城外的謠言怎麼飛,也飛不到這裡。這佟家花園上下,就硬是把這麼件有點荒唐的事,這麼個有點尷尬的人,腳踏實地的接受了,我時時心生感激,也暗自慶倖——現在這樣,有什麼不能滿足?對面坐著阿瑪,身邊是十三,和兩個我最珍惜的男人同桌共飲把酒言歡,不正是我想要的麼?自己的幸福,管別人怎麼說,又何必要用婚姻來成全?

  我和十三好久不談此事,或許他也隱約知道我怎麼想。更何況……他府裡?我還是有些怵,過慣了這閑雲野鶴的生活,我難以想像那種為人婦為人「妾」的日子呵。

  所以,老十三——我接過他盛來的湯,偏頭看著他,他也沖我一笑——咱們就這樣過著吧,你說呢?

  可是,什麼事你一旦預料得到,就往往發生不了;有些事對你來說根本無法想像,可它偏偏就是忽悠忽悠地來了。讓人目眩神迷。

  三個月後。已是暮秋。

  一大清早,我勉強睜開眼,正要翻身再睡,阿瑪的臉就出現了:「丫頭快起身,咱們爬山去!」我愣愣地看著他——這老爺子又心血來潮了。

  擁有二十五歲的心臟的佟老爺子誇岱先生毫不留情地把我拎起了床,吩咐奐兒為我換上早準備好的「登山裝」,一套水紅色的長衫長褲,穿起來頗是英氣,奐兒為我梳洗的時候連聲讚歎。

  我卻迷迷糊糊的完全沒睡醒,在馬車上也是瞌睡不停,思緒在夢境和現實中來回徘徊。直到馬車倏地停下,阿瑪拉著我下了車,我才一個激靈,驚喜地握住阿瑪的胳膊——這是香山!

  不是漫山的紅,就是因為夾雜著星星點點的棕和綠,才顯得那紅葉勝火。山間,清晨,綠樹——三重的清新撲面而來,不由得人不清醒。

  而山腳下,已有個人等在那裡,正是十三。他走過來請了安,仔細看了看我的神態裝束,方笑道:「老爺子好興致,只怕這洛洛丫頭比咱們懶多啦!」阿瑪笑道:「你放心,她可有精神哪!」我皺眉道:「別寒磣我了,走是不走?」十三大聲道:「走!」說完還是挽了我登上臺階,又湊在我耳邊輕聲道:「今天很好看。」臉色卻不搭調的鄭重。我不禁開懷一笑,也不追究他的「今天」之說,便給他講講睡美人的故事。

  阿瑪卻出奇的安靜,比以往的他還要安靜,只是一直默默地跟在我們後面。而我和十三,只當這是又一次簡單的出遊,便都放鬆了心情,一忽兒加速衝刺,一忽兒踽踽慢行,一忽兒竊竊私語,一忽兒又採摘不同形狀的紅葉,想必這些都被他看在眼底,那時的他,或許還在寬容而滿足的微笑哩——可惜這些情景,都是我後來獨自回想時的猜測和想像,而當時,我並不夠敏感。

  香山並不高,但我們走走停停,抱的是欣賞的心情,所以竟也走了兩個時辰才到了山頂。大學的時候經常和同學共登香山,偏偏大家都願意湊這紅葉的熱鬧,所以往往是看人而不是賞葉。今天總算不同,似乎天地間只有我們三個人。大清朝的香山純淨而透徹,日光下紅葉斑斕,靜若處子;微風中林海潮生,動亦含情。

  我們立於山尖上遙望俯瞰,良久都沒人說話。自然的美是一種孤獨的超人的存在,人永遠只能旁觀而無法企及。

  不知過了多久,阿瑪轉身朝一棵紅葉樹下走去。我和十三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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