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夢無痕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晚風徐徐地掠過,天邊夕陽如血,依稀可見郊外人家的嫋嫋炊煙,空氣中遍是閒散而慵懶的氣息。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每個星期五的傍晚——這樣的情景,總是讓人不由得想回家。

  家在哪兒呢?是佟家花園麼?不如說是我阿瑪,更不如說是身後的葉子。

  忽然,前方奔來一個影子,越來越近,來人急勒住馬,笑道:「好嘛芷洛,真是你!」卻是十阿哥笑呵呵的臉。這是自塞外歸來後我第一次見到他,卻見他本來圓圓的下頜現在竟然也看得出下巴,不禁心生無奈。可只得笑道:「好嘛十爺,看我出了宮,就不來看我啦?」他皺起眉粗聲道:「不去看你,可不是為了這個。」說完,他回過頭去,呼道:「八哥!過來吧!」我斂了笑意,回頭和葉子對視一眼。

  誰知回過頭去,卻見三匹馬先後而來,正中的那人一襲青衣,衣袂輕揚,竟是十四!

  我再次轉過頭去,只見葉子的面色平靜如常,甚至抹上了一副好整以暇的微笑。

  雙方都在馬上過了禮。上一次在花園碰到八阿哥是在晚上,我沒有像現在這樣,細細地打量他——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龐越發的輪廓分明,襯得他眼睛大而深陷,卻更是讓人難以看透。

  我靜悄悄地觀察著他,他也眯起眼睛看著我,笑道:「兩人一匹馬,不擠嗎?」那邊十四已經沖旁邊的九阿哥道:「九哥,您的這匹棕靈,借她們一用如何?」九阿哥是幾個人中變化最小的一位,陰沉的臉色也一如往昔,只是他這次卻沒多說什麼,只點了點頭,便把身邊的一匹跟著的馬拽到我們旁邊,平平地道:「四嫂請吧。」葉子咧了咧嘴,又不好推辭,又不敢獨自上馬。正猶豫著,八阿哥微笑道:「嫂子還不太會騎馬?且放心,這棕靈是給九弟家的小格格騎的,溫順得緊。不然十四弟也不會借來給你和洛洛。」葉子這才放下心來,沖八阿哥點頭致謝,便爬上了馬。

  一時之間六個人在馬上坐定,卻都面面相覷,竟差點冷了場。還好十阿哥興致頗高,繞著我笑道:「上次在圍場,咱們可都見識了你的馬上功夫。來,敢不敢比試比試?」我扁了扁嘴,正要迎戰,忽地想起葉子,便道:「我今兒是來教衡兒的,可不是和你過招的!」十阿哥接道:「你能當師傅?勝了我再說吧。八哥,九弟,十四弟,都過來!」八阿哥輕笑道:「老十你忘了?十四弟可是馬上將軍,要說這騎射功夫,有他在,咱們還比什麼?溜溜地跟著跑便是。」十阿哥哈哈一笑,道:「說的是。十四弟,這次你就老實作考官,如何?」十四微笑著未置可否。八阿哥道:「要我說,十四弟大可一邊做考官,一邊做師傅,給杜衡嫂子講講騎術的入門要領,講完了,咱們也跑回來了。」我心裡一驚,抬頭一掃,可是實在看不出八阿哥臉上的笑容有什麼問題,也說不出他的建議有什麼不合理。看向葉子,只見她也是微微蹙眉。

  我急急地想著法子要脫身——讓葉子和十四獨處?我可不能安心,他倆也未必舒坦。

  十阿哥已經等不及,粗聲道:「磨蹭什麼的?不敢啦?」八阿哥也沖我柔聲道:「不放心姐妹?不是有十四弟在麼?」我暗暗死命地咬了咬牙,說不放心也不是,說放心也不是。

  那邊的十四卻開了口:「你們且去吧,玩個盡興。芷洛,你也可信得過我。」我看著他的眼睛,知道他的話裡有二重含義。

  葉子也接道:「不錯,我……和十四爺大可在這裡閒聊一會兒,不礙的。」說著沖我使了個眼色,做了個ok的手勢。

  我皺了皺眉,暗想這些阿哥可真是高明,不知不覺地就能把人逼到這份上,只有歎了口氣,沒力地說:「開始吧!」九阿哥卻在這時作辭離去,我忽地想起當初狠狠撞他的英勇事蹟,恐怕至今還是他心中的痛吧!呵呵呵……

  十四發令,我們三人便縱馬向前奔去。我堅持著回回頭,遙遙望去,只見葉子和十四兩人馬上變成了兩個小點。

  八阿哥看上去身子骨單薄,其實騎術卻分外了得;十阿哥好像是胖乎乎的沒有運動細胞,也是一馬當先。這大清在馬上長大的皇子,怎是我這種混混馬場的小丫頭可比?剛過半程,我就被這兩位爺兒拋在後面。

  看著他們幾乎沒了影子,我索性放慢了速度,掉轉了馬頭就往回跑。此時不耍賴,更待何時?快些回去陪葉子才是正道!

  沒等我得意多久,後面的馬蹄聲就越來越近了。我只道是八阿哥,偏過頭不去看他,只顧策馬。

  旁邊的人出聲了:「這麼大的姑娘了,還耍什麼賴,你是羞也不羞?」竟是十阿哥。

  我暗暗納罕,也放下心來,勒住了馬,問道:「八爺不是在你前面?」十阿哥勒住了馬,瞟著我粗聲道:「原來你還知道有個八爺!我還以為你早忘了!」我冷冷地看著他,不想答話。看來這位粗人今天卻有些細話要說了。

  他見我不語,嗓門越發大了起來:「芷洛,八哥哪點比不上十三,你倒是說說啊!你芷洛要瘋,他看著你瘋,你要鬧,他由著你鬧。你喜歡吃,好嘛,他跟你一起吃!」他喘了口氣,直逼到我面前,續道:「你心情不好,你瘦了,你不愛笑了,他都知道,可他問過你沒有?他就是日日陪著你,哄著你!你說你不想嫁,好,他也不向你提婚事。甚至現在,你辜負了他一片心意,他可曾怨你半句?芷洛,這些你都看到了麼,你在乎麼,你還要什麼?」

  我靜靜地看著十阿哥,聽他拋出最後三句狠狠的問話。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挾著片片記憶,不輕不重地捶在我心裡,喚醒了被幸福掩蓋的過往——曾經陪我入睡的薰香燈,翠雲館每天的清茶,京城大小飯館裡的杯盤狼藉,冬日下咧著嘴傻笑的雪人……我怎麼會忘記,在我最頹唐的時候,那個一直在身邊的人。我倒真的想忘記。

  可是,欠了就是欠了,還不清了,又不得不記著。

  鬆開一直咬緊的嘴唇,我勉力微笑道:「十爺!若想付出多少,就拿回多少,恐怕只有去集市了。」十阿哥冷冷地看著我,像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咬牙切齒地憋出一句話:「佟佳芷洛,你的心是什麼做的!」我心中一顫,正要答話,卻聽見馬蹄聲又起,這次是八阿哥的黑馬,一晃人已到了跟前。

  十阿哥忿忿地瞪了我一眼,又沖八阿哥道:「八哥,我先走了!」說完拍馬就走。

  八阿哥笑問:「這又是怎麼個瘋魔法?自己要上哪兒去?」十阿哥頭也不回。他不解地看了看我。

  我垂下眼瞼不敢看他,只道:「他怕是排氣去了。」說著便讓「悍馬」向前便走。八阿哥卻搶在馬前攔住我,柔聲道:「你臉色可不好。他跟你說什麼了?」我聳聳肩,笑道:「說了些大實話。比如:佟佳芷洛是天下最狠的女人,一類。」八阿哥笑著搖了搖頭,閃開了路,和「悍馬」保持隊形,跟在我身旁,半天也沒有聲響。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病好了麼?」他輕聲一哼,道:「原來你知道。」我苦笑道:「你這算是驚喜,還是埋怨?我早聽叔叔提過,只是見不到你,也問候不得。」八阿哥側頭看了看我,輕輕一笑,掉過頭去目注遠方,頓了半響才緩緩接道:「病好得容易,只是心死得快了些。」我定定地看著他——心死?是為了我麼?或者是為了他一直編織的網和夢的破碎,為了他執著已久卻再無希望的位子?剛想勸他幾句,他卻放聲一笑,縱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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