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夢無痕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我盯著他道:「她現在每天種花種草讀書寫字,她乖乖地呆在四爺那個小院裡過日子,她打算就這樣消磨掉這後半輩子,她看得還不夠清麼?」不知不覺地聲音越來越大。

  十三無奈地看看我,輕聲道:「洛洛,你也不希望她這麼過,是吧?」我愣了一下,不禁苦笑:「你不知道衡兒從前是什麼樣的。」他迅速地接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洛洛,我說的看清楚,是讓她好好看看身邊的人!」我忽地想到剛才四阿哥拉住葉子的手,往她手裡塞了條帕子時的表情,不禁歎道:「四爺他竟仍未死心。」十三道:「我也是今日方知。他既然能來和咱們相聚,自是存了心思。」我忖度半響,終於問道:「那他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思?」十三毫不遲疑地答道:「跟我對你一樣的心思。」我下意識地冷笑了——那個雍正皇帝,他的心,會真的為一個女人駐足停留麼?他的寵愛容忍,難道不是他征服一個難關的手段麼?

  十三挑眉道:「衡兒也必是不信了?我真替四哥冤枉。」他沉吟半響,又靜靜地道:「如果說十四弟對衡兒是一時心動,那麼四哥,是為她心折。他對衡兒,除了包容忍耐,更多的緣於欣賞和瞭解。他們本就是同類的人,四哥在她身上能找到自己。」我看著十三的眼睛,幾乎已經被他說服——不只因為他是最瞭解四阿哥的人,而是因為他此時臉上鄭重的表情。

  我掙扎著說:「即使如此,那麼衡兒和十四爺的事,也足以讓他灰心了。」十三點頭道:「那一陣子,四哥的確心灰意冷,可表面如常,漸漸地我也以為他們倆就此便再無瓜葛。但今日看了他的眼神,我雖不知道為什麼,也明白他終是沒能割捨。」我心中一動,腦中閃過四阿哥和我的所有交集,我們的所有話題,那圍繞著一個葉子……

  長久以來,我們可能真的一直被些莫須有的東西蒙住了眼睛。四阿哥往往被我們理所當然卻也無甚道理地宣判了死刑,可究竟為什麼,我們偏偏要認定,他就不是她的那杯茶呢?

  我偎在十三懷裡,喃喃地小聲道:「勸君惜取眼前人。」十三湊近我:「你說什麼?」我一狠心,笑道:「我說,咱們一起做點事吧。你為了你的四哥,我為了我的姐妹。」十三張大了眼睛,一臉的驚奇,隨即哈哈大笑:「我贊成!反正四哥會謝我,我只怕衡兒會吃了你。」我想到葉子張牙舞爪的樣子,也不禁咧咧嘴。但是,過去的終究要過去,她應該有也值得有一個溫暖的棲息地。

  我打定了主意,收了笑意道:「老十三,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如果四爺對衡兒不是真心,你就甭想活了!」十三鄭重地點了點頭。

  馬車停在了花園門口。我們下了車,便見幾個人正忙忙碌碌地把大包小包往一駕大車裡送。我認得他們都是二叔叔法海的小廝,忙攔住一個問道:「這是做什麼?」那小廝愁眉苦臉地道:「老爺被降了職,調離京城了。」我吃了一驚,卻見十三臉色一變,已經向門裡大步走去。

  法海正和阿瑪在堂中話別,而鄂倫岱連影子都不見。

  這倒也正常,鄂倫岱是武人,法海和阿瑪都是文人,因而走得近。更重要的是,鄂倫岱是八阿哥的親信,而法海卻是十三的老師,我阿瑪更是無黨無派。

  說起來,這整個的佟家花園,恰好一分為二——東邊的院落住著佟國綱一脈,也就是我阿瑪、鄂倫岱和法海;西邊的院落住著的,是一等公佟國維和他的一乾兒子們。

  東西兩院,貌似血脈相連和睦共處,時常會全家相聚其樂融融,其實涇渭分明。只有兩個例外:西院的隆科多經常往東院跑和我阿瑪閒談,東院的鄂倫岱卻是整天都長在西院,他在東院的屋子幾乎整日空著。

  十三已徑直走到法海面前,低聲道:「法海師傅,你這是為我所累。」法海一笑,道:「臣是被自己這性子所害,十三爺何必介懷?更何況您和臣這數十年的師徒情份,難道還不該替您說幾句話麼?」幾句話?我心裡為這位二叔叔喝了聲彩,不居功乃真君子!誰都知道,太子廢而複立,前前後後沸沸揚揚,可到頭來遭了難的只有兩位皇子——一個是已經被囚禁的大阿哥,另一個,卻是失去往日聖寵的十三,這早就是牆倒眾人推的時候,法海他卻……我心中又是感動又是黯然。

  果然十三也搖搖頭,緩緩道:「我自小受您教誨,深知您博學強識朝中無出其右,此為大智;您在宮裡無黨無派,直言敢諫,嫉惡如仇,此為大勇;這次皇父早已認定我是……」他停頓了一下,咬咬嘴唇,那一瞬間他的神情讓我忽地心裡一顫,他卻已經笑道:「藏奸於內的始作俑者,您卻仍甘受貶謫極力保我,此為大義。」說完,他一撩袖子,長揖到地。法海大驚,上前欲扶起十三卻又不敢,只道:「使不得!」他急急地看向我阿瑪,阿媽卻只是捋須微笑,眼中略帶贊許。

  十三抬起頭來,正色道:「對老十三,您是師傅,是忠臣,是朋友,這一拜,一萬個使得!」法海一愣,好半天沒有說話,只是頗動感情地握住十三的手。終於,他好像下定決心一樣,深吸口氣,平靜下來,道:「十三爺,借一步說話。」

  十三和法海遠遠地在湖中央的涼亭上計議什麼。我掉過頭來,看到阿瑪已經回到堂前榻上打坐——這是他的老習慣了,只說為了養氣——可此時看到他氣定神閑的樣子,我卻越來越憋不住,小聲叫到:「阿瑪。」他只是微微動了動眼皮,也不答話。

  我起身便沖到他眼前:「老神仙!」阿瑪微微一笑,仍是閉著眼道:「芷兒你此刻有多少問題要問我,我就有多少問題答不上來。什麼老神仙?」我這老父就有堵死人的本事。我怔在原地,幾百個疑惑都問不出口——康熙爺為什麼偏偏懷疑十三是策動廢太子的主謀?如果說,當初太子爺因為遇刺而緊急糾集的武裝被康熙爺所誤會,那麼如今太子都已洗去嫌疑,何況只是陪在他身邊的十三呢?

  看我半天沒了動靜,阿瑪忽地又開了口:「過來。」我依言走近,腦裡仍是亂糟糟的問號。卻又聽到阿瑪道:「跟我一起打坐。」我詫異地咧著嘴,卻仍免不了好奇,歪歪扭扭地支在了阿瑪旁邊,閉上了眼。

  耳邊傳來阿瑪的聲音:「你自己找答案吧,芷兒。不管你現在心裡有多少念頭,都給我一個一個拋出去。這道理你現在可能不懂,但這虛心靜氣的法子,你卻該開始知道了。」說完他便不再出聲。

  我緊緊閉著眼睛,按阿瑪說的——拋開康熙爺的震怒,拋開太子爺的落寞,拋開十格格的病症,拋開……唉!這辦法太理論化了,沒一會兒,我渾身都有些癢癢。

  幸好聽到有腳步聲傳來,我趁機跳下了榻,沖阿瑪伸伸舌頭,便迎上法海和十三。

  法海的馬車已看不見了,十三才緩緩轉過頭來,沖我一笑,道:「走!咱們去你的洺崆榭釣魚去!」說著拉著我便走。

  我頗鄙視地沖他搖搖頭,可還是任由他牽著我往院裡走——記得他剛剛獲釋的那一天晚上,他來找我,第一個表情也是對我燦爛地一笑,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只是遠行歸來一樣,大力地把我攬進懷裡:「洛洛,想沒想我?」……

  自那以後,只要我們兩人在一起,他都是笑逐顏開,一如往昔;我也一樣。

  失而復得。或許我們都儘量地補償他被囚禁時遭受的心痛,所以要更盡情地享受二人世界。很開心,很開心……但是,這不代表我會忽視他眼中一閃而逝的黯然和失意。

  就像現在,十三釣起來一隻小魚,便向我身上甩來——親娘啊,我最怕的就是魚!我驚叫著跑開,沖上去把他一陣野蠻捶打。他哈哈大笑,把我固定住,細細地擦去我臉上的水珠。

  我不再玩笑,乖乖地站好看著他。

  他的笑容也慢慢斂去,只是抿著嘴,輕輕地撫著我的臉頰,眼裡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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