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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她聽見幾個官員繞在他身邊談論著時務,卻聽不見他任何回應,她看見他的靴前還留著雪融後濕漉的痕跡,卻看不見他在她的面前片刻遲疑,她聞得到從他周遭帶出來的冰雪的味道,淡漠得從她鼻前溜過去,卻聞不到他身上被她沾染的糖葫蘆的甜絲味……

  不要這麼默契吧,她才剛剛猶豫不知道該拿什麼臉來對他,他就提前一步幫她想好打算,讓她連面對他的念頭都省了?她低著腦袋,咧開了嘴角,從喉頭跳起一抹酸澀,聽著高公公重新邁開步子的聲音,她沒朝他的方向偷看一眼,也沒再抬手去擦鼻涕,深呼吸了一口,轉過身,背對著他,正要提起腳步……

  「哈欠!」

  「……好似只有在你身邊,我才不會打噴嚏,你可知道為何?」

  「你打噴嚏了沒?」

  「不回來?你就等著打噴嚏打到死吧!」

  一聲沒來由的噴嚏,帶著不輕不重,卻同時壓上來的回憶,從她的口裡不帶預警地飆出來,他那輕揚的聲音,曾經帶著疏離在她面前,淡漠地詢問過;那淡柔的聲音,曾經帶著輕佻在她眼前,若有似無的試探過;那清雅的聲音,曾經帶著和話語內容完全不符的霸道在她耳邊蠻橫過……

  如果有一天,她站在他的面前也能飆出噴嚏來,那就徹底成相思成災了……她曾經的一句戲謔又不負責任的話,卻讓她徹底嘗到了不負責任的話別亂說的下場……

  她唇角一顫,呼出一口白霧,面前的景物再也看不真切……卻不敢回頭去看那個沒有回頭的背影,那件下擺被燒焦後,顯得有些刺眼的白裘,那個背對著她,卻明顯也被她的噴嚏聲僵在原地的身影……

  只是豎起耳朵去聽身後的動靜,朝靴在雪地裡摩擦聲音,一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她隱約猜到,他停了下來,站定,這種時候,如果他多少有點男主角的意識,就該甩開那些還在他身邊唧唧歪歪,不識時務,不分場合,不懂浪漫,羅裡八嗦的電燈泡,走到她身後來,然後,從後頭一把將她攬進懷裡,給她一個大大的雪中擁抱,接著扳過她的身子,秀出他那雙很適合走深情款款路線的漂亮眸子,開啟他那很適合說甜言蜜語的薄唇,用性感兮兮的聲音對她說:「……人家好想你哦!」

  雪花從天上灑下來,帶著稀稀疏疏的聲音,在地上累積一層又一層,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種酸酸的味道,一陣朝靴重新在雪地裡擠壓的聲音,塞進她的腦子裡,她微微一笑,倒是不奇怪,他對當優秀男主角一點興趣也沒有,事實證明,他們的思考回路從來不是一掛的,就像他寧可用噴嚏來代替臺詞,就像她不想當他的包袱,所以,這一步,她不跨,就像他在用好變態的方法還她自由,所以,這一步,他跨得好瀟灑……玉樹臨風,優雅動人……

  「王爺?您笑什麼?」實在不明白這位從剛才就一直難得地板著臉的主子為何突然駐下腳步,讓眾人一同陪他淋了好一陣雪,這會兒,又為何朝宮門口走得飛快……

  「……」他不說話,微微提著唇角,抬手微微拉了拉勒得過緊的朝服領扣,腳步卻越發得走的急促,無視朝靴前端被濺起的雪給徹底染濕……

  「王爺?」

  「你覺得,我是在做何事?」

  「呃?」被問到的官員,一個愣神,眨了眨眼,卻見那位走得歡騰的主子揚著嘴角,卻皺起眉頭,回身對著身後不解的官員輕輕甩下一句……

  「自然是在逃跑。」

  「……」看來……九爺離了京,與八爺的溝通將會是他仕途輝煌的第一道檻,就沖這點,皇上也不該把九爺擅自調理京城啊,這以後找誰來翻譯八爺的天書啊……

  「切……逃跑就逃跑,還擺什麼飄逸的破造型……」

  「夏姑娘,奴才時間有限,請姑娘別為難奴才……」

  「啊……哦……」她應了一聲,卻偷偷地回過頭去,小聲地對著宮門咕噥了一聲,「這次是你先逃跑的,總該輪到我鄙視你了吧……哼!」

  哼聲一過,她抬起腳,完全不在意自己沒前途地被一個噴嚏調整了心情,揚起了唇,踢著雪花,趕上了走在前頭的高公公……

  她好象獲得了什麼承諾似得開始安下心來,不再浮躁地到處找事做,豎起耳朵來搜索周圍的流言蜚語,隻字片語,也習慣了周圍人的唯唯諾諾,禦廚房裡的油煙味,飄過她的鼻子也過濾成少了皇家氣的家常味來,睡覺前不忘好好揉揉自己的屁股,準備不屈不撓得迎接上頭下來的,對她私自出宮的最後發落,結果,一個月後,高公公拿著張聖旨來找她,告訴她,她按摩屁股的工作白做了,她升官了,雍正大人把國宴的大廚給打入冷宮冬眠去了,沒有大宴的時候,就由她正式接管了雍正大人的胃……

  她稀裡糊塗地接管了皇帝的胃,還沒來得及感覺到期盼了多年的光宗「耀」祖,就收到由上頭砸下來的菜單,抬眼一掃,做出一個嚴肅的總結,當雍正大人的廚子真的不是什麼高難度的事情,三腳貓的功夫就能擺平,正當她挑著眉頭,準備沾沾自喜自己也能混到禦廚的高級地位的時,卻聽到廉親王受命接管工部事務的消息,明顯的意有所指讓剛要翹起的嘴角又垂了下去,對於雍正大人同時升高他倆的職務和工資,表示唾棄,她還以為,她工作表現突出,被挖掘出了潛能,上級破格提拔她呢,搞了半天,她的升職還是沾了自家男友的光,走的皇家後門,她怎麼不知道,清朝也流行升職時,順便解決家屬工作的規矩……

  既然職務都升上去了,她也欣然接受來自男朋友的邊緣福利,決定夫唱婦隨地好好為祖國服務,聽說她家男朋友在風裡來,雨裡去地幫雍正大人整修太廟,她也配合著一改混吃等死的蟑螂形象,矛足了勁去討好那個被雍正大人調來換去得很可憐的大廚哥哥,就巴望著學個一招半式,要說皇宮裡的人,也是能看風舵的,她這一升職,扎眼地顯擺了一把自己龐大的後臺,大廚哥哥立刻一改跟她競爭上崗,搶客戶的競爭態度,非常熱心指導她這個靠蛋炒飯撐檯面的「愚廚」……

  雍正元年的九月,透著微微的涼,可是天天在灶台邊轉悠的某人卻全然體會不到外界的涼意,揮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很賣力地學著怎麼顛勺,可這皇宮裡的鍋似乎都是金子做的,掂量起來特別重,她的手指頭被蹭破了皮,露出一絲絲的小紅肉,看得她自己都心疼不已

  她非常嚴肅地請教大廚哥哥,這算不算是共傷,有沒公費醫療或保險,順便博取一下同情,希望他改變一下授課方式,不要擺著「師父」的嘴臉,殘忍的虐待她,結果,大廚哥哥二話不說,秀出自己那雙傷痕累累,老繭邊布的粗手,她看得觸目驚心,張大了嘴巴,看著對比一下,還能稱得上細皮嫩肉的爪子,這才明白,給自家男朋友作飯,和給皇帝作飯的本質區別,也順便開始檢討過去那些年給他做過的完全搬不上檯面的菜單,順便想起他總是一邊看摺子,一邊用筷子挑飯粒的模樣,對於她拋來的菜,毫無概念地照單全收……

  退堂鼓在她肚子裡打得「咚咚」作響,其實,也沒誰期待她有啥驚人表現,看雍正大人丟給她的菜單就知道,她其實也沒必要和自己骨氣過不去,本來就是後門戶加人質,她就偷懶一下,放鬆一下,應該也不會有人特意跳出來鄙視她哦……

  她有些心虛地抓了抓腦袋,抬起腳準備溜出廚房,走出這個圍困了女人幾個世紀的罪惡深重的地方,準備摘了圍裙去尋找新女性的定位,卻聽見幾個小太監交頭接耳地往廚房裡走,她沒在意,正準備趁著大廚師父不注意,將逃課行為堅持到底……

  「……廉親王那事知道嗎?」

  「嗯,聽說了,現下各個宮裡傳得沸沸揚揚的,聽說龍顏大怒,這刻正在太廟前跪著呢。」

  「真的假的?好歹是親王,就為更衣帳房的油氣味兒?」

  「新建的房,難免漆味重些啊。」

  「誰知道呢,這皇親國戚的腦袋,比咱們還搖晃。」

  「噓……」一個小太監看著突然停下腳步的某人,對旁邊的同伴做了禁聲手勢,只是同她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拎著食盒就往廚房裡鑽……

  「那是誰?」另一個不懂事的小太監悄聲問到。

  「新上任的禦廚唄。」

  「怎麼是個女的!」

  「這宮裡頭,哪有啥男女,只有皇上說是或不是。」

  她咬了咬唇角,把視線調高了些,幾乎仰著腦袋,深呼吸了一口,走出廚房才感覺到的冷空氣,破了皮的手,因為她下意識地用力扯出一絲絲綿綿的疼,好一陣子,吸了吸鼻子,垂下腦袋,轉過身子,一步步走回廚房,杵在正在四下找她的大廚哥哥面前……

  「今天能不能多教我幾個菜色?」

  「呃?」

  「我知道我蠻笨的,又沒什麼天分,還總想著逃課,動不動就裝手疼,肚子疼,渾身疼來蒙哄過關,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德行,但是,這一次,我一定好好學,我真的會好好學……真的……」

  天色開始暗下來,一陣傍晚的冷風揚起太廟前的廣場上的細微塵土,身上的朝服被風拉出輕輕的「沙沙」聲,太廟的影子從他的左邊移到右邊,這一刻,只剩下一層淡得讓人看不清薄影,膝蓋砸在地上幾個時辰了,他沒算,也懶得算,沒去瞥身後一眾同他一塊被罰跪的官員,只是淡淡地看著不遠處,所謂「油氣薰蒸」的更衣帳房,只是淡漠地勾著唇角,直到一聲食盒落地的聲音敲進他的耳朵,才讓他微微側了目……

  那是一雙被油污沾染得有些班駁的布鞋,加之狂奔過後的塵土,落在他的視線裡,實在有些刺眼,他沒抬頭,只是淡淡地瞅著那雙布鞋杵在那兒,半天沒有動靜,只是從頭頂上傳來有些抽搐地急喘的呼吸,一陣一陣地略過他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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