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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解釋。」他本不在意,卻被她這態度弄得有些懊惱,只是壓著嗓子,不帶上揚的語調,丟出兩個字,解釋,這是她最擅長的動作,她心虛的時候,她慌張的時候,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給自己找藉口的時候,她想開脫的時候,她分不清他想要做什麼的時候,最慣用的動作,他只是要求她不吝嗇地再做一遍,因為,他等著看,順便等著放心……解釋,擺著手,搖著腦袋,叫他看她無辜的眼睛……

  「……」她不做聲,只是將要伸手拿帕子的手縮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那塊有些眼熟的帕子,與第一次在十四那瞧見時一樣,上面有些灰黃的土點,那時他只是匆匆一瞥,明知道它所往何處,卻也沒留給它多大空間去記憶,任由它消失在他腦海裡,怎料還有機會見著它,那班駁的黃點,因為許久未洗,年歲已久,便刻進了絲娟裡,他不確定那些痕跡能否洗掉,只是將自己的腳從那手帕下抽出來,任由它輕輕地飄起來,在空中稍作停留,然後又落下去,這次貼著的是冰涼的地面……

  她看著他的腳從她視線裡抽開來,想伸手扯回來,卻找不到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他要的解釋,她還沒準備好……

  一陣木門的「吱呀」的聲音刺進她的耳朵裡,她更加蜷縮起來,她以為他都瞭解,也不在意,因為一開始,他就明白她動機不純,他也只因還算有趣,由著她胡鬧而已,她以為他一直是明白的,也沒去在意,直到白帕子出現時,她才真正瞭解一些事情,她以為她留下的只是一塊白帕子,然後,她認定了,它就什麼都不是……

  「啪——」木門合上的聲音,不輕不重,幾乎不帶力道,卻還是讓她聽到他合上門的聲音,她從地上爬起來,不敢去向門邊看,鑽進自己的被窩裡,使勁吸了吸鼻子,死咬著枕頭,含糊不清地囈語:「這下完蛋了,徹底翻船了……」

  「嘖嘖,失眠了?」

  當春桃那嚴重充滿幸災樂禍的聲音從她夏春耀的頭頂上砸下來,她才翻了翻連睜開都很困難的熊貓眼,對好了焦,射向那個不知死活,正雙手撐著下巴打量自己的春桃……

  她抓了抓腦袋,合上自己還沒對完的帳本,決定拋棄階級同胞,爬到床上去補眠,還沒走兩步,卻被她抓下來:「喂,我現在好心情地陪你這個翻船的人聊天,你跑去睡覺?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看到你的眼神要鄙視我,我現在不想被人鄙視,睡覺……」她打了一個沒誠意的哈欠,踢掉鞋子,正要往床上爬。

  「哦,我看,你不把手帕給處理掉,躺在上面也睡不著的,何苦逞強呢?」春桃架起了二郎腿,若無其事地繼續給她家娃娃繡衣衫。

  「……」她爬上床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又像沒聽到似地去拉放在一邊的被子……

  「當初我怎麼說來著,別仗著人家寵你,就玩火,這下燒著了吧。」春桃一邊說著,一邊咬斷了線,拉了拉手裡的衣服,合了合大小,「我記得,你是十四爺給買進府的吧?別拿著嗯情當啥好東西,他們買個奴才,不廢力氣,一條帕子而已,不會有多少心思的。」

  她撇頭朝春桃看了一眼,繼續回身鋪著自己床鋪上的被子……

  「其實,本來我想這麼說來著,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家男人好歹也送過大禮給我的,幫他說兩句話也過分哦?不過……你當初追得他滿城跑,到底用了幾分真心?」

  她背對著那個坐在桌邊繡著衣服的春桃,跪在床鋪上,看著天花板發了一陣呆,突然回過頭來:「我用了幾分真心?」

  「你問我?」春桃調笑著看著她,看著她重重地點了腦袋,聳了聳肩膀,用遺憾的表情告訴她,「……說一分沒有,估計你不依,給你半分吧。」

  「……這麼少?」她轉過腦袋去,撥弄著那暖爐,皺了皺眉頭,對這個分數「十分」不滿意。

  「已經抬舉你了。」春桃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不過,不用難過,我看他也沒幾分真心,你們半斤八兩,扯平了。」

  「……」

  「幹嗎,不愛聽,我說實話而已。」春桃勾了勾唇角,「那時候,我是不覺得,他們那種人會對人多有心思,也就看著你瞎鬧,覺得好玩,逗逗你,我瞧著,你摔個狗吃屎,過陣子,也就安分守己了,不過,那是在那些啥驢子啦,爐子啦的玩意送到門口之前,我這麼覺得啦。」

  「……」

  「如今的狀況嘛……你自己看著辦吧。」她吐了吐舌頭,不負責任地準備起身走人……

  「春桃,」她在躺下去之前,叫住了她,「我如今用了幾分真心?」

  「你問我幹嗎,問你家男人去,你用幾分真心,他稀罕,我可不稀罕,瞧把你美的。」她最後習慣地諷刺她一聲……

  「千萬管好你家兒子,別讓他早戀。」她揚了揚手,禮尚往來地還給她一個忠告,是從自己身上痛定思痛,總結來的,比她的風涼話,含金量高的多……

  「哼,我只求,我家兒子別碰上你這樣的禍害就夠了。」春桃一邊說著,一邊帶上門……

  她用對帳當藉口,逃過了要去收帳的工作,再順便用補眠當藉口,逃過了在那個飯館傻等的尷尬,她知道他這次氣生大了,那聲「吱呀」的門響聲,幾乎可以被翻譯成「從今天起,我不想再瞧見你」,震得她頭昏腦漲,用膝蓋也想得到,他今天會去飯館才有鬼……

  她有些委屈,卻不知從何解釋,難道要她抓著腦袋傻笑兮兮地瞧著他:「呀,被發現了,不好意思,我原來追著你跑,那是被美色所惑,其實那個時候,要不是這條帕子,連我都沒發現,我瞧上你家弟弟來著……」

  她開始敢往他碗裡夾菜,也敢對著他漸漸沒大沒小,可不代表她敢頂著「找死」兩個字在他面前走模特步,光是聽見他壓低了嗓音的「解釋」兩個字,就又牽起她對那該死的皇子模式的恐懼……

  她抽出那條罪大惡極的破手帕,幾次想把它浸在水裡,洗個乾淨徹底,卻好幾次對著那盆水發呆,看著這條手帕,她能想到的東西,其實不多,只是幾個跳過的畫面,她抬起頭來瞧見一個帶著傲慢笑容的男孩,幾聲扇子展開又合上,最後敲在她腦袋上的回音,他故意騙她,信口開河的蛋炒飯,他特意刁難她,胡作非為惹來的糖葫蘆,以及收到那塊手帕的時候,從胸口蔓延開來刺痛,她皺著眉頭,硬生生地將它截下來,然後壓在腦子底端,現在再去翻找,也覺得模糊……

  那時候,好多事情,不太明白,也懶得明白,只隱隱記得,十四的婚前恐懼症來的沒道理,刁難她,欺負她,順便讓她認清自己所謂的身份,她全當那是他地主階級的劣根性,漸漸地,他沒了新鮮感,也便收了心,沒空再來找她的麻煩,她歡天喜地地忘記去研究胸口的虛,不想承認自己有被虐心理,只是更加緊了自己的步子,往後門跑,看,她還是有事情可做的……

  要是再問她一次,她還是要說,她根本不知道這快帕子從哪裡冒出來的,只是隱約記得,有那麼一次,他扯著她,不讓她走,卻又突然松了手,讓她摔得慘兮兮,她滿身是土的從地上爬起來,卻覺得被他松了手,好窩囊,好不甘心,他用手撥掉了,掛在她臉上的土,她曾經想過,要是那個時候,她不是一個低下頭去的小丫頭,他也不是一個快要大婚的皇阿哥,這個場景丟回現代,那就華麗了,不需要太多曲折,直接HAPPY

  ENDING……可是,她還是把腦袋砸了下去,他也收了手,縮回那頂轎子裡,被人抬回了皇宮……

  其實,她是不怕他的,就算他一度強調,他當朝皇十四子的身份,她也只是白他一眼,對一個同她一起在別人院子裡烤魚,烤肉,烤紅薯的人,再對比一下人家皇子架勢的九爺,他和那個啥皇阿哥實在靠不上譜,直到他對她口口聲聲的奴才越來越多,她才開始明白,有些架子是天生來的,入了骨頭,就算不太表現,也不是沒有,正如他可以輕易地買她回去,順便擱在一個地方,然後又可以簡單地說不要便不要了。不需要一句解釋和交代,他就可以從她生活裡退個一乾二淨……

  她拿著帕子,哀悼自己不太華麗的初戀,才剛剛明白過來,就進墳墓安葬了,沒心沒肺地說了一句「阿門」,也開始學會了把他放在一個皇子的高度上,即使,她弄不出啥崇拜景仰的心情來對著他……

  伸了一個懶腰,她塵封掉記憶,拎起那張白帕,要不是它掉出來,她也懶得去把自己剖析一遍,自己挖自己的隱私,和脫光光照鏡子有啥區別,好暴露,好沒安全感的……

  第二天,她出門去收帳前,鬼鬼祟祟地偷溜去了九爺的書房,想把那個在和自己阿瑪用早膳的小娃娃勾引了出來,卻不想,那個小娃娃卻故作大家閨秀狀,眨著無辜的眼睛去問她阿瑪,可不可以跟她這個行為舉止奇怪的姨姨,去見所謂的世面,她心裡大呼完蛋,卻見九爺只是打量她一眼,丟下一句「早些回來」便將自己的寶貝女兒連無條件出借給她,她也不含糊,立刻抱著娃娃,丟上驢子,就閃人……

  夕陽斜下,她牽著馱著糖糖的驢子,吹著口哨,走得有點不緊不慢,故作瀟灑,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飯館邊,對他們倆再次心有靈犀地試探對方表示滿意,她咬著唇角,忍著自己沒有立刻撲倒在地,有點不太相信,上天賜給她一個這麼好脾氣的男朋友,吵架第三天,就消了氣,來和她甜甜蜜蜜了,不要說她小人,以她男朋友素日的行為來看,莫非有什麼陰謀……

  扯著驢韁繩,正要跳起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個雨過天晴的放大微笑,卻見他率先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表情瞧了好一陣子,瞧得她幾乎快要掛不住笑臉,視線微微一抬,在那個趴在驢背上的小傢伙上瞥過,突地勾起一抹近乎嘲諷的輕笑:「你若是不敢單獨見我,就不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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