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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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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只聽帳外有人大聲說:「啟奏大王,探馬來報。」 「宣!」嬴政正襟危坐,高聲回答。 氈簾一挑,一個士卒躬身進來,抱拳跪倒:「啟奏大王,長安君成蟜在屯留豎旗謀反。」 嬴政手裡的地圖「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他睜大眼睛茫然注視著帳外肅殺的秋色,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寒芳痛苦地閉上眼睛。終是沒有趕在歷史前面,該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 探子呈上一卷竹簡躬身退下。 嬴政木然拿起竹簡,看了兩眼,像瘋了一樣狂吼起來,把竹簡狠狠摔在地上。良久爆發出一陣狂笑,「謀反?謀反!哈哈哈!」 寒芳撿起來一看,是一篇檄文。檄文上除了聲討呂不韋專權跋扈,結黨營私,×亂後宮。還直指嬴政是呂不韋的孽種,不配繼承王位,只有成蟜才是正統皇室後代,才配繼承王位。 嬴政在帳內跳著吼著叫著,發洩著,抽出長劍把檄文劈得粉碎。又一劍把幾案一劈兩半,吼道:「反了!反了!全反了!」 寒芳把身體緊緊靠在牛皮帳篷上,屏住呼吸驚恐地望著舉著劍狂吼亂舞的嬴政,手心已出了冷汗。 守在帳外的侍衛,不住往帳篷方向觀望,可是沒有人敢進來。 嬴政歇斯底里地狂舞了一陣,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腿一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仰著臉目光呆滯,喃喃自語:「成蟜,成蟜,我唯一的兄弟,你怎能這樣對我?別人這樣對我,我不會難過,為何連你也這樣對我?難道忘了我們小時候的誓言?」 寒芳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過去,蹲下身輕輕理了理嬴政淩亂的頭髮,鎮靜了一下說:「蚊子!你先別急,你聽我說。成蟜一定是被逼的,他內無糧草,外無援軍,是呂不韋逼他謀反。他或許不知道我們已經來了,他被逼無奈,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嬴政抬起頭,眼睛中佈滿了血絲,呆呆地望著她,喃喃道:「我知道。可是我還是很痛苦,我接受不了!」 寒芳輕輕摸著嬴政霸氣中還有些稚氣的臉龐,努力笑著安慰說:「蚊子,你長大了,應該學會控制自己的脾氣,學會冷靜下來,對不對?」 「嗯!」嬴政閉著眼睛,享受著她溫柔的撫摸。那感覺像小時媽媽的手充滿憐愛地撫摸。 嬴政閉著眼睛,夢幻般囈語道:「我小時候,沒有朋友,沒有玩伴,他們都瞧不起我,欺負我、罵我,罵我秦棄兒,說我是雜種。只有母親和我相依為命。後來我回國,有了弟弟,我愛他,他也愛我,我不再孤單。我發過誓要好好照顧成蟜一輩子。」 寒芳眼角滲出淚珠,她纖細的指尖滑過嬴政高挺的鷹鉤鼻子,輕輕安慰道:「我知道,我明白。」 嬴政閉著眼睛繼續喃喃囈語:「小時候,我和母親在趙國東躲西藏,相依為命。回秦國時,被趙兵追殺,還差點死在趙國。父親不喜歡我,只喜歡成蟜,可是這絲毫不影響我對成蟜的愛。我還是全心全意愛他,呵護他。」 寒芳微笑著點頭,輕輕說:「我理解,我相信。」 嬴政臉上呈現出痛苦:「可是他現在卻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小時候的誓言。」 寒芳心裡一緊,強壓著震驚和難過,說道:「我不相信,成蟜絕對不會這麼做,或許這個消息是假的,或許是敵人的離間之計!」她不光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嬴政緩緩睜開眼睛,眼角已經潮濕,他抬起手握住她的手,繼續在臉上摩挲著,「芳,我現在好痛苦,我愛我的母親,可是她拋棄了我;我愛成蟜,可是他背叛了我。為什麼?為什麼?」他仰起臉,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現在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有的只是鉤心鬥角。我孤獨,寂寞。我這裡很痛。」他把寒芳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寒芳看到嬴政的嘴唇在微微發抖,感覺到他的手在輕輕顫抖。突然想起自己在巴郡時的那種孤獨感,當時她也覺得無法忍受。而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他內心一定也渴望親情,渴望友情,渴望得到愛。可是得到的卻是童年的孤獨、母親的遺棄、弟弟的背叛、旁人猜疑的目光…… 如此大的壓力,誰能承受?可是這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壓力他都一個人在默默承受。他還只是個二十歲的大孩子。寒芳心底湧起一陣同情,柔聲說:「誰說你沒有朋友?你有!你有朋友,我就是你的朋友!」 嬴政默默注視著她,良久笑了,笑得很開心,「對!我忘了!我有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 寒芳微笑著愛憐地看著他,像撫慰一個孩子,「看你的頭髮都亂了,來,我幫你梳梳!」心裡卻突然想起浩然天真的模樣,想起浩然被生活重壓的肩膀,淚水默默流下。 嬴政乖乖地坐好,深邃的眼睛裡已經恢復了平靜,滿臉的幸福。 寒芳偷偷擦了下眼淚,幫嬴政慢慢梳理著頭髮,她把散亂的頭髮重新梳到頭頂的髮髻上,和髮髻歸攏到一起。 嬴政低頭看到了被他劈爛的檄文,臉色微變。在秦國,沒有誰敢去洞悉嬴政的身世。但是他感覺望向他的目光總是有太多太多的探詢和質疑。 「芳,你知道嗎?每次我坐在朝堂上,就感覺所有的人都在譏笑我,質詢我。譏笑我有這樣一個母親,質詢我的身世。我如芒在背,我覺得我的臉就像一張面具,明明心裡想哭,可臉上還要在笑;明明內心很恐慌,可是臉上還要很鎮靜。」他深邃的眼睛裡噙滿淚花。 寒芳放下梳子,扳起嬴政的臉,認真地說:「蚊子,你聽著,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你自己。那是他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只要你自己沒有做錯,就好。」 嬴政抬手抱住寒芳的腰,把臉貼在她的懷裡,像一個受了委屈尋找安慰的孩子,「芳,我覺得只有和你在一起時,我才是真正的我。我想笑就笑,想說就說…… 寒芳撫著他的頭頂,母親般慈愛地說:「那你現在是想說還是想笑?還是想撒嬌?」 嬴政羞澀地把頭埋在她懷裡,抱得更緊些,嘟囔著說:「我現在只想這樣抱著你!」 寒芳微笑不語,低頭看著眼前這個特殊的大孩子。 嬴政閉著眼睛享受著這份片刻的寧靜,自言自語說:「等我將來親政了,誰讓我不高興,我就殺了誰!」 聽了這句話,寒芳渾身一顫。不覺想起了他日後血腥的政變。 「你怎麼了?」懷裡的嬴政感覺到了她的異樣,仰起臉望著她。 寒芳平靜了一下心態,捧起嬴政還帶些稚氣的臉,認真嚴肅地說:「蚊子,你應該學會去愛,不要去恨。不要輕易去埋下一顆仇恨的種子。特別是對你的親人!要善待他們!」 嬴政點點頭,又狡辯道:「可是,他們會善待我嗎?如果我不那樣做,死的人會不會就是我?」 寒芳突然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天漸漸亮了,陽光透過牛皮帳篷的縫隙灑了進來。 嬴政和衣在寒芳懷裡沉沉睡著,像個疲倦的孩子。 寒芳低頭仔細一看,嬴政的臉邊還掛著淚痕。他的眼淚為誰而流?為母親?為弟弟?還是為他自己? 經歷了這些,嬴政很快會成熟起來,會成為一個雄霸天下的霸主。寒芳突然想起了浩然,自己也親眼目睹浩然由一個可愛小男生成長為一個成熟的男人。自己對浩然的那份依戀是否像現在的嬴政對自己?她忍不住又低頭看了一眼嬴政,卻發現嬴政正睜著眼睛望著她。 「你醒了怎麼也不起來,還賴在這裡?」寒芳笑著嗔道。 嬴政賴皮地一笑,「我在聞你身上好香,香得我頭都暈了,起不來了!」說著可愛地翻了翻眼睛,做出頭暈的樣子。 寒芳皺著眉頭輕斥:「少在這裡嬉皮笑臉地耍貧嘴!小心我打你!快起來!」 嬴政一骨碌坐起身來,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睡得真舒服。」 寒芳白了他一眼沒有理他。內心卻有隱隱的擔心,如今他對我似乎百般依賴,將來我如何能走脫? 「你在想什麼?」嬴政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寒芳瞥了嬴政一眼,發現嬴政的臉上花花的,笑道:「看你的臉花得像小貓。還不快洗洗!」 嬴政然仰著臉,擠著眼睛頑皮地說:「你給我洗!」 他把我當成什麼?朋友?母親?寒芳愣住了。她呆呆看著此刻充滿童真的嬴政,無奈地笑著,拿著濕帕在嬴政臉上擦了擦,輕輕斥道:「好了!賴皮鬼!」 嬴政這才站起身來整理自己的衣服,低頭看見地上的碎竹簡勃然色變,他蹲下身彎腰拾起一片,又狠狠把竹簡摔在地上,吼道:「我不是孽種!」 正在梳頭的寒芳被嚇了一跳,回頭再看嬴政臉色蒼白,渾身不停地在顫抖,五官扭曲,咬著牙惡狠狠地說:「我不是孽種!我不是!」 嬴政跌坐在榻上,沮喪、疲倦、惱怒和困惑一起襲上心頭,自言自語地說:「為什麼?為什麼別人都這麼說?別人說,成蟜你也跟著說?為什麼?」 寒芳邁步走過去,拉起嬴政劇烈顫抖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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