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宮夢縈 | 上頁 下頁
一七〇


  「人們沒有說錯,他本就是個刻薄寡恩之人!他將允誐革去郡王,將允禟發配邊疆,現竟還將允禵軟禁景陵,他還有什麼做不出的?他為了不見到咱,故意每日五更天請安。他又何曾將他親舅舅放在眼中過?康熙二十八年,允禵才一歲多,吵鬧著要他手中的白玉馬,我順手給允禵玩耍了會,可他就一把奪過,砸了它。他自小就怪癖無情!」

  無情!多麼刺心的兩個字,胤禛真的是個無情的人嗎?竹影中一杯複一杯寂寞孤單的胤禛;無知無覺中聲聲呼喚從不放棄的胤禛;香雪海中熱情如火,溫柔似水的胤禛;再見重逢百口莫辯的胤禛;家國兩難,別無抉擇大情大愛的胤禛;巴顏喀拉山頂生死相依的胤禛……無情嗎?若這些都算是無情,那天下可還有情?

  宛琬深吸口氣,壓抑得太久的淚水好幾次忍不住要湧出,但忍不住也得忍,事已至此,怎由得她軟弱?

  「那一年,孝懿仁皇后薨逝,皇上自出生起便由她親自撫養教養,悲痛自然不同常人。那時他也才剛剛11歲,不過是個尋常孩子,本能的想再尋找一種安全感。那匹玉馬是聖祖仁皇帝在他剛學會騎射時賜於的,胤禛一直帶於身邊,愛不離手。他把它給了太后,原是個孩子向母親的滿心示好,可太后卻漫不經心的隨手扔給了允禵。他本是個多思又憂鬱的孩子。你為什麼不認為他僅僅只是需要他額娘的疼愛、關注?」

  宛琬苦澀道,胤禛的感情敏感而纖細,只可惜他們母子三人個性都太過倔強、剛硬而執拗。「你說他無情?可你明知他初繼位,政局不穩,卻在先皇駕崩後先是欲以死相殉,後又不肯上尊號,移居太后寢殿,還弄得登極大典都差點開不了場,你有沒有想過你將他在世人眼中置於不忠不孝之境,竟是要往死裡逼他呢?他讓白豈襲一等公,如何就是不將他親舅舅放眼中?胤禛總說:大丈夫自己掙來的才是真體面。而白豈庸碌無為,如果僅因他是舅舅就濫施恩典,又置國家典制於何地?允禵回京後當眾令皇上難堪,令舉朝驚駭,皇上屢次遷就他,允禵仍不為所動。既然你們個個都要苦苦的逼他,又怎麼能怪他不智呢?他貴為天子,可為難他的都是他至親的人,他都必須視為皇位爭奪者,而不能有任何的感情,這樣他的心裡會有多苦,你是他親額娘又有沒有替他著想過?是的,他對骨肉無情,他執政無情,可他任是無情也動人!凡大愛者必無情,可惜你們永遠不會懂!」宛琬目中已見淚光.

  太后眼中顫怵地掠過痛苦怨恨的神情。

  宛琬想起西北一路行來,路邊衣衫襤褸遍野哀鴻,老的少的一雙雙竭力伸長,顫抖渴望的手;想起胤禛欲濯清世俗的雄心壯志;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決心已下。

  陰霾早在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只等著來臨。胤禛、允禵和她之間是非有人死不可了,他們彼此瘋狂的愛著,瘋狂的互相傷害,結束吧,讓一切都在她手中結束,這樣也好。

  宛琬冷笑一聲,「那是不是只要我死,一切就能結束了?」她緩緩伸出手,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總不能讓你逼死他。」

  太后的臉微微一僵,「種什麼因,便結什麼果,這是你自食其果!」

  太后見宛琬眸底波瀾激蕩後是濃濃的嘲諷,她取出一瓷瓶道:「既然你相信他,那就賭一次。你讓他下令解除允禵禁令,讓他即刻入永和宮,並當面下旨晉封允禵為郡王,允諾有生之年決不再為難他。我自會將解藥給你。」

  宛琬只望了她一眼,舉起瓷瓶,一飲而盡,面無表情的步出永和宮。

  夏日的豔陽亮得有些晃眼,宛琬回首再望了眼巍巍宮殿,一切已恍如隔世。

  朝堂上,胤禛的胸口不知為何隱隱驚悸,幾次欲下令退朝,硬生生忍住。但膽顫心驚之感越來越強烈,他終招手示意近侍上前,吩咐幾句後近侍匆忙退下。

  忐忑中胤禛還未等來近侍回復,已見永和宮遣人稟報:淨月師傅一早去過太后宮殿,倆人似起了些衝突,太后舊疾復發。

  胤禛倒抽口冷氣,驟然站起,下令擺駕永和宮。

  2

  永和宮。

  胤禛從隨侍手中接過湯藥,吹了吹,親舉勺欲喂,見太后神色中有深深倦怠與寂寞。他突覺,也許不僅僅是太后對自己太過無情,自己也並未全然顧及到太后的感受,一陣愧疚,胤禛喃喃道:「朕已遣侍衛吳喜、朱蘭太召允禵馳驛來京了。皇額娘您就喝了湯藥罷,太涼了會失了藥性。」

  宮女、隨侍不知何時都退下了。太后強忍住哽咽,望著胤禛道:「允禵乃先皇血脈,你一母同胞之弟。便是先皇也稱他堪有才幹,只是他脾氣固拗,可你是兄長是皇上,便應多體諒體諒他。額娘別無他求,只望你們兄弟能友愛和睦。」

  胤禛只覺心底一寒,雙肩沉重,每一回都這樣,總是他不對,總是該他忍讓,他點點頭,聲音有點乾澀,「朕——知道了。」

  太后這才露出一絲笑容,輕籲了口氣。

  永和宮外林苑。

  宛琬不知再該如何面對太后,困在了這裡。想到兩人也許將生死永隔——再不能見面,她的心如被把極鈍的刀絞動著,血慢慢滴落。疼痛得她彎下腰,靠著樹幹慢慢滑下。

  暮色漸沉,湖面映著宛琬的容顏,波光粼粼,菡萏輕顫,一顆淚珠兒,悄然濺碎了花影。

  忽一人從背後扶住她肩頭,憐惜地撫上她的發。宛琬轉身見是胤禛,再也不能克制,投入他懷中,抽泣了起來,胤禛啊胤禛,她只有他一個呀……

  胤禛擁住她,柔聲道:「怎麼了?」

  宛琬將臉靠在他身上,只是低喚他名。

  他撫摩著宛琬的臉,拭去淚痕。「是我不好,我總讓你受委屈。」

  「不,不是的。自我遇見你,就一直在幸福裡……」她閉上眼睛輕歎,「試了多少次,想從你身邊逃走,可還是不行啊。」

  「不許你再逃走。」胤禛輕輕吻了吻她發,握住她的手,「可你眼裡為何有憂愁,是不是太后她——」

  「沒有。我只是見她病了,覺得世事難料,生老病死,總有先走的一個。」

  胤禛聽她如此說,不由更握緊了她的手,想起從前的幾番險情,至今心有餘悸,他一向溫暖穩定的手竟抑制不住微微顫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宛琬,脫口道:「不會的,老天不會再如此殘忍,就算老死,那也是我在你……」

  宛琬伸出手堵住了他,她心底滿是淒涼,卻望著眼前緊張害怕的胤禛微微一笑,「我胡說,你也跟著。我們都會長命百歲,我們要生許多許多孩子,還要看著他們娶妻生子呢。」

  胤禛見她滿面笑容,這才緩過一口氣來,俯她耳旁笑道:「那我要多多努力。」見她偏轉頭去,又執起她冰涼的手,輕輕吻著,「我要這一生都握著你的手,一直到老,都不放開。」

  宛琬回過頭道:「咱們進去吧。允禵是不是該到了?」

  「應該快了。」

  兩人並肩走在甬道上,花木在星輝濡浸下,閃爍著夜露,青草芬芳,宛琬宛如走在雲絮間。她突然想起了米蘭昆德拉說過的一句話:永遠不要認為我們可以逃避,我們的每一步都決定著最後的結局,我們的腳正在走向我們自己選定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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