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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宛琬戈然止聲,亦深深地望住他。胤禛沉默時極有氣勢,一雙黑眸亮得驚人,似能望穿人的靈魂,如有千言萬語,哦,他有雙會說話的眼睛,她怎麼可能不動心啊。宛琬溫軟的掌心撫上他的峻頰,指尖遊走在他深邃的輪廓。

  「誰說胤禛不在乎感情了?胤禛的熱情都藏在了心裡,藏在了眼底,藏在了眉宇間,我才不捨得叫他們統統看見。」宛琬纖手撫上他眼瞼,「你知道嗎,你淡攏著濃眉的憂鬱樣子,好象心中有著萬千難言之事,叫女人瞧見了,會很容易被激起天生的母性,讓人不由想把你攬在懷裡安慰。」她緊貼住他耳朵輕輕說:「胤禛,我好想把你藏起來。」

  他微露笑意,轉又低沉:「可我讓你吃了太多苦,讓你這樣的委屈……」

  他聲音中的絲絲無奈宛琬聽得分明,心痙攣酸楚,也許他永遠想不起今天是七夕,也許未來會有太多不知的險阻,可她是這樣的愛他。她雙手繞到他頸後,將他緩緩拉向自己,柔情似水的眸光蠱惑著他。「胤禛,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你……」

  兩人四目近得不能再近,胤禛逸出聲嘆息,唇便被她覆住。

  ……

  窗外,夜幕深沉,星月燦爛,這一夜,美得教人屏息,如何捨得入睡……

  第六十章

  時已黃昏,天空上伸展著大片大片的火燒雲,灑落在皇城飛角重簷上,壓角的一排排蹲獸仰望天空無聲傾訴。

  一銀頂四人大轎抬出皇門,轎夫們行了片刻一拐彎便上了長安街。此時已是卯時過半,長街上攤販如雲,車馬熙攘正是熱鬧。賣油炸餅的、爆花生的各家爐邊銅勺敲著鍋邊鐺鐺直響,提籃拎筐的小販們聲聲吆喝,各樣小地攤更是擺得一堆一堆。官轎前雖有侍從們鳴鑼開道,怎奈一路人多還是快不了。轎中隆科多倒也不催,索性靠著軟袱閉目養神,腦中思緒紛轉。

  「落轎——」隨著一聲長長吆喝,轎夫們已動作熟練地將轎穩穩地停在了佟府的轎廳裡。一年長隨從早候在一旁,伸手撩開轎簾,恭恭敬敬喊了聲:「老爺。」

  隆科多下了轎來,即喚人去將舜安顏叫至藕香齋,話畢便徑直穿過庭道直往後園走去。

  正是處暑時節天仍炎熱,可過庭正中的老槐樹茂密枝葉倒也帶來絲絲涼意。藕香齋中書童見隆科多神情肅嚴,忙小心伺候他卸去官服、官帽,換了件無領藍衫,送上茶水,便輕掩上門退去房外。

  片刻,一位四十來歲中年男子匆匆走進了書齋。只見他中等身材,背雖有些微駝,但仍健碩,一雙眼炯炯有神,他便是舜安顏,隆科多之子。康熙三十九年迎娶了與四阿哥、十四阿哥同母的康熙第九女和碩溫憲公主,可惜公主下嫁二載便逝。四十八年間因黨附胤禩,舜安顏被削額駙,禁錮于家多年方釋免。

  舜安顏入室見阿瑪神色峻嚴正端坐於紫檀木圖腿圓棖書案後,如有所思,他恭身請禮後垂手立於一旁。

  隆科多示意他坐下,斜睨著一副不明所以模樣的舜安顏,頗為不耐道:「你近日很忙麼?」

  聞言,舜安顏神色頗有些古怪,連聲否決便噤口不言。

  隆科多緘默半晌,方道:「我看你禁錮於府多年,還是沉不住氣。」

  舜安顏按下心中忐忑迎著隆科多肅穆的目光,不解道:「阿瑪,恕兒子迂腐,不知做錯了什麼?」

  隆科多無奈搖首,「我知道前些日子九阿哥、十四阿哥都遣人來過,可你怎仍未吸取教訓,糊塗啊。」他一聲長歎,手指輕叩書案道:「你自己瞧瞧。」

  舜安顏疑惑地走近書案,見案上擱置的是吏部調令,心下一驚,展開文書細看,須臾心便徹底沉下,徒然放下文書,半晌不語。

  他原想前次十四阿哥回京,讓他留意些合適人手,乘著西南大捷調動幾個武官無人會注意,便秘密潛手安排,卻不想早已有人棋高一著盯上了他。他才送上名單,部裡發出調令,現就一個不漏地又讓人給調了回來。舜安顏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在他人掌控之中,不由一身後怕,卻又百思不解京中何人能有此能量,驚疑道:「阿瑪,是兒子魯莽了。可這人是——」

  隆科多看向舜安顏詫異、難解目光,不置回答,卻掉轉話頭問道:「依你看如今這局面幾方會有勝算?」

  舜安顏一愣轉念即明,坦言道:「若是早些年,那還難說些,可看這一、二年情形,這人也就在三阿哥、四阿哥、十四阿哥三者之間了,這其中又尤以十四阿哥最為重。」他見阿瑪並未接言,又道:「若單論行事手段倒是四阿哥又更勝一籌,可這兩年,他一改從前雷靂作風,潛心向佛,不問世事,清心寡欲。前些日子竟還舉薦孔譽珣,這若換從前他怕是斷不會為的。」

  「清心寡欲?哼,你知道什麼,他明為不爭,實是要天下概莫能與之爭。」隆科多冷冷一笑,嘴角勾出抹諷痕,「僅從他四阿哥舉薦孔譽珣便可知其心並未真的放下,他這是非常時期做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你懂嗎?孔譽珣有勇有謀,只是行事心狠手辣才惹人厭。可東南沿海賊盜已風演成叛民亂黨,定須如此狠辣手段之人方可一舉剿滅,皇上心裡也明白。再說自古對於君王而言,貪又算什麼問題?從前相國納蘭明珠如此巨貪,貪財納賄,賣官鬻爵,可最後呢,不過是革職,也還算是善終。安顏啊,你記住自古只有結黨營私方為歷朝歷代君王大忌。那十四阿哥為人行事雖講義氣,卻過於魯莽,亦不善於掩飾自己,值此風口與八阿哥、九阿哥仍如此過往頻密,只怕皇上不喜。前次西北回京,他整頓花園之費用開支均由九阿哥承擔,並不避忌與人知。我看其才固能堪當大將,卻斷無帝王之才。你想當今皇上,那是什麼樣的人,他能看不出來?」

  「可皇上他為何屢屢接見蒙古王公大臣時刻意抬高十四阿哥個人威信?」舜安顏聞之雖覺有理,卻仍存疑慮。

  「這一點原先也迷惑了我,尤其是五十八年間,在西南戰線全軍覆沒,十四阿哥被封為大將軍之後,皇上頻頻將一批年老立功之臣退閑,准其青年子弟承襲世職。其實皇上一直是有心實行新政,重整朝綱的。那時,我揣摩皇上可會是嫌三阿哥、四阿哥都偏年長了些?可自西南一戰大勝,我方才透悟,皇上的高瞻遠慮果然非你我所能及啊。」

  舜安顏聽得一頭霧水,越加不解,一挺腰板,問道:「阿瑪,我越發糊塗了,為何這西南一戰勝了,倒說是看清了龍恩所眷並非是十四阿哥了呢?」

  隆科多嘆息道:「要真是如滿京城風傳的那樣順利成章是十四阿哥的話,那為何還會有如今這三局鼎立的局面?又為何在西北大勝,十四阿哥得勝回朝後仍未能授與名號或晉封親王,卻還讓其重返西寧?京城要真有變故,那般遙遠之地,如何趕得及回來?皇上斷不會做出這樣的糊塗事。自四十九年首廢太子後,諸皇子爭儲即異常激烈,縱皇上三令五申也無人聽從,可他四阿哥卻從未陷於任何一方,只是遵照皇文諭旨秉公行事,怕是從這時起,他便已博得皇上好感。再看四十八年間,四阿哥與五阿哥都是從貝勒越過郡王,超升親王的,他們倆人的共同之處便是都未曾參與儲位之爭,可見皇上對他倆最為滿意。另你難道沒看出如今這局面,根本就是皇上刻意縱容的結果?!」

  舜安顏沉思片刻,面色一黯,恍有些明白。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這不過是他愛新覺羅一家之天下罷了!五十七年遣的兵卻遲至五十九年才開打,未開戰前已頻頻有武將調回京師,當時我就琢磨其中定有京城中所不知的變故。他們鬥來鬥去都是自家人,真正要誰繼承家業,還不就是老爺子的一句話?看似甚為複雜的局,其實簡單無比。皇上是以西南戰事為棋盤,且看他們三人各自如何下。真正被耍弄的,不過是那愛新覺羅氏之外的無辜眾人罷了。」

  「難道五十九年西北開戰前因天寒地凍及幾次小範圍突襲而造成的軍民傷亡都另有原由?」

  隆科多輕輕頷首,「死一些旁人又有何關係,這世上為人所不知的真相又有多少。君臣主僕之間,什麼忠誠,試煉,不過是要犧牲了些旁人,以成全他那家天下罷了!」至此,隆科多不免流露悲涼。但箭已在弦上,又豈有不發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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