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宮夢縈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不知怎麼回事,明明他的語氣同他從前一般平靜,可艾薇就是覺得,他是在那說著反話。「王爺過謙了,紅塵罪孽,我自身尚看不透無法自渡,更何況是渡人。」

  艾薇話鋒一轉,端然道:「我久候至此,有一事想問王爺,年前王爺奉旨修葺柏林寺,所需木材因河汛無法按期抵運,採辦之人便脅迫周圍村莊眾人挨家捐納,以便彌補因趕工期而高價收購的木材。他們美其名修寺本是為民,自該由民捐納。連村中各色工匠也盡行搜索,務令投充。當年也有不服上告之人,可官官相護,反倒讓人誣了個『隱匿逃人者』罪。那人雖無產可沒,卻有命處死,還株連九鄰,各鞭一百,流徙邊遠。先皇曾詔諭:從今往後,滿漢一家,天下臣民,皆為帝子。亦一舉廢除了『投充』制,可當今皇上四處修葺和增建寺廟,卻便利莊頭及其奴僕行施逼勒手段,先占田擴廟,再迫使失田的漢農,充當奴僕……」她越言越快,鼻尖泛紅,不能自抑。

  「住口!」胤禛出言喝止,她難道從來都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愛憎嗎?採辦之事素是肥差,因是三哥門人所托,他便將這好處讓他們得了,看來此事還需徹查。「皇上慈懷天下,廣建寺廟,功在千秋,你怎敢妄誹?」

  「若真心信佛,縱只心香一瓣亦足。如今廣建寺廟,究竟是為了弘揚佛法慈悲還僅是為了穩固江山而建,小女子愚昧,還請王爺點化。」她不無諷刺的回道。

  兩人間似添了看不見的隔閡,縱咫尺對立,也似有鴻溝橫亙。

  胤禛聞言並無不悅,他望向高遠蒼穹,風雲卷湧,朗聲道:「如普天寺廟,能使天下庶民同心,萬里乾坤共依我一個大清,有何不好?」

  他索性坦承,她反倒無話可說,艾薇望進他眼眸深處,絲豪察覺不到他前面一閃而過的倦怠,他眼中只有冷靜與自負,是一種堅定的信仰,也是一種擔待的責任,她忽就不想再多言了,只淡淡道:「肆意欺辱漢農,讓人無地可耕無家可依,成了流鴻野匪,難道不是逼人聚眾謀反嗎?」

  艾薇轉身欲離去,卻不想一隻手斜刺裡伸過來緊攥住她手腕。胤禛一把去掉她蓑帽,抵住她,低聲道:「你是故意的。」那手一使勁,迫得她不得不抬起了頭,似被點穿心事般,她烏黑的眼眸,直如受驚的小鹿般的慌張,叫他怦然心動,不離不棄,誓言還在耳邊,卻已過了三年,這漫長的思念裡,他無數次地憶起,她偎在他懷裡的柔軟和芬芳,直到這一刻,重新擁緊了她,他才敢相信,這一次不是夢,不是幻覺,宛琬真的就在他面前。

  「不是。」她習慣性的咬著唇,才欲再辯,他已出言道:「好,算你不是成心。你說你從不信佛,那你現在信什麼?」胤禛撐著牆,把她禁錮在他胸口到壁角那狹小空間裡。

  艾薇只覺得他溫熱的呼吸慢慢向她俯低過來,他身上何時開始有了淡淡的煙草味道。她背後緊緊抵著牆,退無可退,他問她信什麼?突然間,令她驚怕的慌恐及往日種種,毫無防備已如潮水一層壓著一層漫湧過來。

  不知何時細雨早已停歇,湛藍湛藍的天,通透的如最純淨的琉璃翠,寺廟中本是靜極了,遙遙隱約能聽見蟲鳴之聲。

  她別首不安地瞥望四處,只隱約能見到侍衛投于地上的影子,如偶人般一動不動, 四處綠葉蔥蘢長天碧藍,她有些黯然道:「我只相信愛。」

  「愛?」他嘴角微牽,重複著她的話語。

  「據說佛道修煉的最高境界便是修得『元嬰』,其實何需修煉,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這樣的聖嬰。他珍藏著我們不能忘懷的童年,他是靈魂和一切美好情感的源頭,沒有受到這人世間點滴的玷污和毀壞。因為他,我們懂得了愛和被愛,因為他,我們會選擇愛和被愛。這世間再兇惡殘暴再憤恨難纏之人,也許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個溫暖、信任的擁抱,只是輕輕的一句話:『不要怕,我會帶你回家。』……」她說不下去了,覺得自己有些荒唐,明明是要了斷,為何還萬般眷戀,聽見望牛村一事,便似找著藉口般來找他,她用力一推,逃了開去。

  回家?胤禛神色悵然,回家的路如何那樣漫長而又艱難,難道正因如此才顯彌足珍貴?

  「不准走。」胤禛一把撈回了她的腰肢,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他俯下臉,扣住她的視線。

  「誰讓你撩撥了我。」他低沉溢出,唇輕輕一觸,如羽毛般溫柔刷過,突就狠狠進入,霸道地頂進她緊閉的菱唇,牙齒噬咬著她溫熱的唇畔,火熱的舌翻絞著,糾纏著,她只覺得腦袋裡轟地一聲,耳廓燒成了透明的嫣紅,她伸手用力地想撐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叫胤禛另一隻手牢牢箍住了腰,掙扎不出半分力氣。

  慢慢地她緩過勁來,清麗面容上抑制不住地湧起怒色,他鬆開了她。「你這算什麼意思?」她猶喘不過氣道,連日的身心煎熬都在這刻宣發。

  胤禛雙目炯炯有神地迎住她的逼問,「我只要你記住你相信的愛。」隨即一枚冰冷的小東西落入她的掌心,她鄂然垂首望去,是枚濃陽純綠老坑翡翠玉扳指,因是多年相傳的舊物,光澤尤其細膩油潤,內裡新纏了厚厚的綠絲線。她有些茫然的抬首,只見著他離去的背影,沒有停頓,沒有猶豫,沒有回顧,一步步走出她的視線。

  【備註1:漢族農民投靠滿洲貴族為奴,稱為「投充」。】

  第四十五章

  四月的天,風拂過百花吹得人熏然欲醉,連那躲在薄霧中的暖陽也顯得有些羞澀。一面貌秀雅男子步履匆匆,他雙眉緊顰,暗自納悶,皇上召見不知所為何事,不會是老四將事捅到了老爺子那吧,也怪自己疏忽,早該料到他絕非是貪色之徒,可誰料那賤人竟敢勾結幕僚。他才轉過乾清門琉璃照壁,便見著前方一人,分明正是胤禛,快步上前,沉臉道:「四弟,前些日子家宴時我只道你難得對舞姬有意,逐忍痛割愛與你,誰想你根本就是別有居心。你要徹查案子窮追猛打彈劾誰我管不著,可你這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

  胤禛不解道:「三哥此言何意?我實在不明,那日原是我多喝了兩杯,對舞姬才略有動容,即得三哥美意成全,她一區區柔弱女子,能和查案彈劾有何關係?」沒想到他從那舞姬下手,竟還真順藤摸著了瓜,望牛村一案,原是戶部清查庫銀,限期償還,忙堵漏洞的一群蛀蟲。

  胤祉見他一味裝聾做啞打著哈哈,心裡不禁一陣上火,憤然道:「她雖是舞姬,卻于我門人素有勾結,只怕你難得找到這樣一個好證人!你堂堂雍親王竟將主意打到一個舞姬身上,手段真是毒辣無所不用,哼!」

  胤禛搖頭嘆息:「三哥,我怕你是受人挑唆,她與你門人有所勾結,只怕三哥也是才剛得知吧,不然以三哥之清正如何容得下這種女人,那既是如此隱秘之事,我又如何會知?不過還是多謝三哥提醒,這般淫亂之人是斷斷不能容她在側。另恕我直言,如三哥已察門人私下言行有損三哥清譽,便該早做了斷,以免牽扯自身。」

  「你……」胤祉被他話噎在半路說不出來,好話都被他一人說盡,雙眸恨得欲瞪,硬是收了回來,恍然道:「虧得四弟點醒,我平日忙著蒙養齋的事,差點就讓他們給蒙混過去了。」

  倆人方才釋然一笑,同步前行。

  胤禛一步步走上白玉臺階,是天命嗎?想離了去,偏又捲入這權利漩渦的中心。風卷著衣袂,獵獵作響,他每一步,都走得比從前任何一次更從容更穩健。

  紫禁城,乾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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