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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胤禛觸目四周,冷月當空,山花浪漫依舊,只是這世間再也沒有了宛琬,從此兩人便是不及黃泉永無相見。他趔趄跌下,顫手撫上墓碑,宛琬,宛琬,最後……最後她究竟死於誰手?是他害死了她,他過於自負托大,總以為劫走她的人,無非是想擄去她來要挾自己,他給了他們便是。誰知他們傳了信條與他,只是要他親見她慘死,這般不計後果,不求圖謀,一味睚眥必報的行徑,似只有暴戾恣睢的太子會為,可他與胤礽素無太大怨仇,他何至於要如此?且宛琬所居東院,雖內裡人手不多,可外圍守衛森嚴,來人能避開守衛耳目,直闖進內院,死去的四人皆是一劍封喉當場斃命,來者不僅武功高強且行事縝密周嚴,滴水不漏,讓他幾察不下去。可如是德妃娘娘下的手,她當是秘密行事,只取性命,決不會讓他與十四親眼目睹,那又到底是誰?心中掠過千百種思量,卻沒有哪一種,能讓他解開心頭疑恨。

  老天爺真是過於殘忍,它怎能讓宛琬帶著那樣的傷痛誤會而去,他曾發誓要護她一生一世的,可是他沒能做到,萬千悔恨齊湧上心頭,胤禛嘴角抽搐,一道血痕沁湧而下,他還留在這裡做什麼?這天地既已負他,他何需還要硬逞堅強?她一直都是那麼害怕孤獨的,不如就去陪她吧……

  溫同青急奔上前,扶住胤禛搖搖欲墜的身子,忍著咽喉間席捲而來的陣痛,低咽道:「爺,你這是何苦——」

  一陣劇烈的咳嗽,讓胤禛原本就蒼白的臉上泛起絲異樣的潮紅,他蜷下身子,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抵著冰冷的墓碑,想借著碑上寒意驅走忽來的陣痛。「生死涅磐,猶如昨夢,菩提煩惱,等似空花。功名利祿、愛恨情仇,原都不過如此……」

  溫同青看著胤禛,眼中閃著難言的光芒,爺他心中的苦,眼中的悲哀連他這個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能騙得了誰去?「爺,到如今,你生你死,難道就只是為了一個宛格格嗎?這世上就再沒有其他牽掛了?也真放得下所有的抱負了嗎?從前爺總對我說男子漢存活於世不能無所作為,總得要做點什麼,才會對得起祖先、子孫,爺還說身當男兒便該有淩雲之志?」

  他見胤禛心如縞灰,形容削瘦,不為所動,不覺心頭一痛,再掛不住那些慷慨陳詞,黯然垂首低言:「屬下第一次至爺身邊時,爺便告誡屬下說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便不管前方有多苦多難也要堅定的走下去,可現在才中途遇到了風雨便要放棄,那不是屬下熟悉的爺……」

  胤禛似看透了他的心意,慘然道:「我與你不同,你走這條路是自己選的,而我走這條路卻是因為不得已,只因生在帝王家……」

  溫同青別過臉,避過他沉默如死的眸光。「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逝者已不可待,但明日猶可追,此話不論何時何地何境都當該遵勉。若宛格格地下有知,知道爺如此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只怕也是心痛的吧?」

  他的王爺從前雖看著身子略顯孱弱,但每分每寸都似鐵打銅塑,堅不可摧,一直都是積極果敢的,一直都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可如今他怎會絕望成這樣,難道他們都做錯了?不,不,爺他決不是個只攜一人一琴縱情山水便可度過餘生的人!

  溫同青衝動地覆住胤禛的手。「爺,你若能拯作起來,咱們同心協力,何愁壯志難酬天下不興?」

  胤禛靜靜地看著他,心下五味雜陳,他生於皇家,自幼養尊處優,雖宦海沉浮,幾曆風霜,自以為很堅強,可一旦面對傷痛與挫敗,卻仍像其他庸人一般只一味躲進那自己編織的虛殼中療傷,良久,終是低低一歎。「你今日這些話怕都是戴鐸教你的吧?也難為你一片苦心……走,下山吧。」

  溫同青聞言,渾身一震,眶中一陣灼熱,不及他扭過頭去,淚已滾落而下。

  胤禛昏昏然地立起身來,滿懷的無可奈何與愴惻之情,茫然四顧,暗沉的暮色中,象只餘一座孤伶伶的新墳,掩埋著她,忽嗔忽笑的她,柔情似水的她,幽冷的山風呼嘯而過,偶傳幾聲老鴉咕咕啼叫。

  一行人下得山去,隱約傳來馬匹長嘶。

  片刻一騎駿馬飛馳而來,揚起漫天塵土。

  「王爺,急報!」來人滾鞍下馬,將一蜜蠟封卷遞於胤禛。

  寥寥幾字,他不多時便已看完,思忖片刻,胤禛一躍上馬,轉鞍前望,依稀可見北京城中一片燈海紅光。

  京城,十四貝勒府。

  胤禵抱臂倚著身後的門廊,微繃著臉容,似全神貫注盯著那蓮花缸中游魚,眼光實越過缸沿,投在斜對面那人身上。她微低著頭,因是夏日,恰露出那弧白皙柔美的曲線,滑看上去那張素顏少了從前的嫣然嬌笑,多了幾分冷清,他還真是懷念初見她時的那分嬌媚與俏皮。

  胤禵從來不知宛琬能把對他熟視無睹的功力修煉到如此如火純青的地步,她總能讓他的耐心一一告罄,拂袖而去,可至翌日偏偏是他管不住自己的雙腿,又踏了進來。

  正是百無聊賴之計,胤禵見婢女端著個燙蝶三果紋盤盛擺著西瓜走來,眼中的火星在一刹那間熾烈起來,暴怒道:「誰讓你送這個的?我不是讓人去取湯羹了嗎?」驚得那婢女慌忙跪下。

  他也是仔細問了太醫飲食忌諱才知西瓜屬天生白虎,性本寒涼,別說是孕婦,就連身體略帶燥熱,底子虛寒之人,亦不可多吃,夏日裡如需解暑,倒是用那西瓜皮合著蓮蓬燉湯是最好的。可笑他雖已有四子五女卻何曾想過要記這些婆媽之事?到今日竟淪落到要為他人的子嗣來操心。

  宛琬見他又要遷怒於她人,忙出言攔道:「天氣太悶,是我忍不住讓她們去取些西瓜來的。」她習慣性咬咬紅唇,懊惱之情溢於言表,只怪自己怎會一時忍不住貪讒。

  一股怪異且莫名的驕傲讓胤禵不願出聲多作解釋,依舊怒氣衝天的將那盤西瓜向外砸去,揮手示意隨後趕至的婢女端上託盤。

  「你快把這『翠衣生香』給喝了吧。不是我允許的東西一律不准吃。」胤禵揮揮衣袖,粗聲粗氣道。

  宛琬低頭望去,什麼『翠衣生香』,不過是幾塊西瓜皮和著些蓮葉、蓮蓬、薏米等煮做一堆的渾濁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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