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宮夢縈 | 上頁 下頁
五六


  宛琬才醒轉,覺著有人卷起帷幔,沿榻坐下。她以為胤禛回來的早,依舊調皮朝裡裝睡,也不睜眼。

  福晉瞧著歎道:「都這麼大了怎麼睡覺還不老實,等讓風吹了,又該叫嚷肩窩酸疼了。」一面說,一面輕輕的替她蓋上綾被。

  宛琬這時才知是姑姑,有些尷尬,只得繼續合著眼。

  福晉凝望半晌,心口發酸,那眼淚早就掉了下來,半晌拭淚道:「宛琬,你這苦命的孩子,讓姑姑日後去地下如何面對哥嫂……你繈褓中即失怙恃,既無兄弟,又鮮姊妹,自幼伴我左右,打小便能過目成誦,性情卻又一派天真,不知有多討人歡喜。只怪姑姑從前總存有私心,捨不得讓你早早嫁人,想慢慢再幫你配個如意郎君,琴瑟和鳴,才算了我夙願,可誰承想還這般年輕,就——」

  宛琬聽得心口一滯,嗓子眼裡竟有了些腥氣,卻瞧不見福晉臉上一掠而過的痛苦怨恨神情。

  「姑姑知道你是個重情的孩子,嫁入這府裡也好——只是憐卿薄命甘做妾。」

  聞言宛琬如雷轟電掣般,她早知會到今日的地步,但乍聽見這話的一瞬,哀傷、內疚卻奔湧而來,氣噎喉堵,翻轉身來。

  福晉忙扶她起身坐好,宛琬瞧著姑姑那般慈祥高貴,眼眸深處卻留有抹掩不去的悲傷。姑姑心中定是極不快樂的吧,人人都要與她爭搶丈夫,她卻只能大方接納,愧疚戳得宛琬心中雖有萬句言語,只是說不出口,半日,方哽咽道:「姑姑,姑姑,對不起……」

  福晉摟她入懷,輕拍她背,慈愛道:「傻孩子,你有什麼對不起姑姑的?只是委屈了你,是姑姑不好,弄得你要吃這般苦頭。宛琬,你瑪發府裡原有一文士醫術更勝國手,我讓人將你的症疾告之。他回說這腿未必便真廢了,姑姑讓他明日再來親診,等咱們把腿給治好了,再來美美的當新嫁娘可好?」

  宛琬有些發窘,頰上飛紅,訥訥道:「一切憑姑姑做主。」

  兩人說話間,胤禛入院走至窗前,嗅著縷幽香從碧紗窗中隱隱透出。他掀簾入內,福晉忙起身問安。胤禛略說兩句,便坐于榻邊,抬手理宛琬鬢髮,低語詢問幾句又連聲喚人入內伏侍梳洗。另有丫鬟們拿著茶盤托藥,托水的,捧著痰盒漱盂的,端著燕窩雪粥的,魚貫入內。

  胤禛只站一旁從那些羅裙春衫中挑出件櫻粉色的,一時各有各忙,滿室熱鬧。

  福晉退至室角淡笑瞧著,原來古詩中說的『纖手鋪錦褥,皓腕捧銀盃。綾羅綢絹絲,情人細挑衫。』便是這般模樣,此情此景倒似只多了她一人。也罷,福晉轉身推窗,頓覺春風陣陣,痛快多了,屋外春光無限,姹紫嫣紅都開遍,卻只怕花繁葉茂,禁不得風催雨送。

  福晉移步出屋,無人察覺。

  過得片刻,宛琬下地稍一停頓,忙尋姑姑。屋外丫鬟挑簾入內回稟說福晉回去了,走時吩咐,格格才起身手腳卻都還有些微涼,雖說入春了,夜裡尚需籠上火盆,只是炭盆要擱遠些,免得讓炭氣熏著了。

  宛琬聽罷抬首望了眼胤禛,窗外鳥鳴委婉,兩人默默無語,各自心思。

  又至掌燈時分,屋內燭火通明,福晉依窗望月,月華如水,不應有恨。起風了,嗚鳴低回,一聲聲,仿佛悲酸嘆息,角落的燭光,印出福晉寂寞神情。夜色深沉,宛如條蜿蜒不盡的暗河,那岸可是滿室旖旎,春光無限?

  想得久了便覺雙頰泛熱,她移步走至鏡臺揭起錦袱一照,腮如桃花般紅,這樣芳華,卻需靠那冷香丸,才能偷得半日歡,叫她如何不恨!

  福晉舉袖聞著內裡傳來的幽幽冷香,為了他,她這般不擇手段,死了究竟是會去極樂世界,還是要下地獄?

  深情則墮,執著是罪。可她強要來的幸福,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稍縱即逝,一碰就碎。

  福晉出聲喚人入內更衣梳洗罷,上床睡去,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次日天明,福晉起身由人伏侍過梳洗,忙完照例一應等事,便早早打發了眾人,喚來宋嬤嬤吩咐幾句,片刻功夫,一乘翠幄軟轎離府而去。

  轎停處是戶獨門院落,一婆子上來打起轎簾,扶轎中人下轎。素心上前親叩銅環。

  素心瞧應門人是胤禵貼身隨從,平日倒也見過,無需她再費唇舌。

  那人上下打量,眼露狐疑,素心從袖中取出張銀票遞與他手中,那人想著應無大礙,便就收下,指點她入內。

  素心見院落雖說占地不闊,倒也畫棟雕樑,廳明窗淨的。她走至里間,頓見滿室奢華,鑲金的大理石桌案擺放在屋中央,靠窗是螺鈾軟榻,全套的楠木傢俱,壁上淨掛名人字畫,成套的官窯瓷器,一桌一幾、一杯一盞無不精緻華麗。

  素心一眼便瞧見個身著粉色衣衫少女羞怯怯地側坐于焦尾瑤琴前,長睫覆著半垂的雙眸,鼻樑秀巧,小小菱唇,陽光斜射在她羊脂玉般的面頰上,隱隱透出層溫潤的光澤,好似透明般。

  那少女見有人來,轉過臉來,素心看得一怔,這世間竟真有面貌如此相象之人。她輕歎一聲,「十四弟,你這又是何苦?」

  胤禵驀的回首,見來人竟是四嫂,手微微一顫,將手裡酒盅放回桌上,起身喃喃道:「四嫂,你怎麼跑來了?」

  素心靜靜道:「大白日的就喝得醉熏熏的,也不怕傷了自己身子?」

  胤禵低下頭,只淡淡道:「四嫂你不用擔心,我心中自有分寸……惟有喝醉了才能夠見著想見的人。」最後那聲輕得就似只說與他自己聽的耳語般。

  一旁霓兒雙手奉上茶來,偷睨素心。這位四福晉身出名門,卻全然沒有想像中的渾身珠環玉翠,只是件尋常的織錦絲衫,眼眸清澈,笑容溫婉,但她立在那的高貴嫻雅令霓兒不由自慚形穢。

  素心瞧她遞上的那只玲瓏剔透的茶盅不由得一笑,難為她倒也知道這春日飲茶宜用牛眼杯。她轉睛望向胤禵,眼眸中忽有亮光閃動,許久,慢慢道:「十四弟,宛琬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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