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九五


  在這裡住過的日子不多,可阿克蘇行宮卻是他們每個人心中最溫暖的家。哈爾濟朗和怡安在這裡出生,阿格斯冷和水靈在這裡加入。作為一個家庭,他們在這裡體會了最多的喜悅,最多的團圓,最多的溫馨和幸福。

  他們原先住的屋子一直有人精心維護著,整潔舒適,保留著主人離去時的樣子。楚言輕輕地移動著腳步,慢慢撫摸過一件件傢俱飾物,仿佛還能感受那些人的體溫和氣息,還能聽見他們的笑聲和說話,有些櫃門抽屜裡還放著記憶中的事物。她的嘴角浮起生動的笑容。

  臥房桌上鋪著一塊厚實的素色錦緞,印著大大小小七個手印,是一家七口唯一的共同作品。取下來,放上幾個房間裡找到的小件紀念品,包成包袱拿著,出來吩咐等在門口的總管:「都鎖上吧,從今以後,不用再打掃了。」

  在總管和庫爾班江的目送下,楚言和額爾敦紮布打馬離開行宮,往小樹林與哈爾濟朗等人會合後,直奔疏勒。

  阿格策望日朗帶去打仗的那些親信的妻兒,有些已經先期到達,十多家,都是沒有家族依靠,願意跟隨王妃遠走天涯的。聽額爾敦紮布的意思,陸續還會有些人來。

  這麼多人擠在疏勒農場不安全,一起上路目標也太大。楚言立刻安排額爾敦紮布和哈爾濟朗帶領侍衛們護送這些人去帕米爾的落腳點。自己留下安排農場這些人,等待後續來人。

  聽說又要與母親分開,哈爾濟朗堅決不幹。

  楚言少有地嚴厲:「那些男人用鮮血和生命追隨你父親,這些女人孩子把希望和未來交給你母親。我有義務幫他們找到新的更好的生活。你不但是我們的兒子,也是我們的繼承人。你父親不在,你就要承擔他的責任和擔子,做他們的領袖。你母親分身無術,能力有限,你就要分擔我的工作。你長大了,不能總偎在我身邊。媽媽需要你,不是做我的侍衛,而是幫我完成使命。從前,阿格斯冷幫助父親撐起這個家,圖雅幫助我管理產業照顧你和怡安。現在,輪到你了。哈爾濟朗,你要成為爸爸媽媽為之驕傲的男子漢!」

  「我明白了,媽媽。」哈爾濟朗含著淚,走了出去。

  傍晚,額爾敦紮布進來說,哈爾濟朗已經下令明日一早出發。他先去看望那些家眷,安慰女人,把年紀較大的孩子召集起來,分派任務。他要求男孩隨身帶武器,幫忙給行李裝車,趕車照顧馬匹,注意警戒,保護家人不要掉隊。他叫女孩幫著收拾東西照顧幼兒和體弱的同伴。他要求每個四歲以上的孩子隨身背一份乾糧水和急救藥。每個人都必須留心周圍人的狀態和四周的情況,一旦發現異常馬上大聲呼喊。他告訴這些孩子,越是慌亂時,越要沉著,先把話說清楚,千萬不可落下什麼人。他還把那些家庭分成小組,使每個組人數差不多,都有幾個能幫得上忙的大孩子。再讓這些大孩子去安排組織小孩子。現在,所有四歲以上的孩子,都知道自己有一份任務,對整個團隊很重要。哈爾濟朗帶著男孩子們預備馬匹,準備車輛,已經把要帶走的大件東西都搬上車。

  「他做得很好!」額爾敦紮布由衷地讚揚:「不比大王子差!」

  楚言微笑:「他應該是這樣,不是嗎?」也必須是這樣。所有這些孩子都必須儘快學會照顧自己,互相照顧。很快,他們就要走進他們父母不能想像的天地。前方,不論遇到什麼,都只能靠他們自己。

  哈爾濟朗原想把那些人送過去交給圖雅,自己就帶侍衛回來。圖雅快兩年沒見到楚言,聽說她受了重傷,阿格斯冷和大王子上了戰場,無論如何非要回來。

  那些女人和孩子在擔憂和恐慌中翻越高山峽谷,來到一個全新的地方,等待著不知名的命運。額爾敦紮布認為哈爾濟朗應該留下做他們的主心骨。

  圖雅和侍衛們回到疏勒的農場時,那裡又有了五六家客人,在阿依古麗的照顧下暫時安頓下來。

  巴拉提和艾孜買提兩家的年輕人出去打聽宰桑泊的戰事和大王子的消息。勝利的消息說,在噶爾丹策零的率領下,軍民奮戰三天,打退了俄國人。沒有人知道傷亡情況。沒有人提到阿格策望日朗,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去過那裡。好容易聽人說起大王子,口氣卻是很不以為然。王妃死于意外,大王子置國家安危於不顧,帶著兒子和養子追擊兇手,不知所終。這麼軟弱無能的大王子,是準噶爾的恥辱,沒有人在意他的去向和死活。

  疏勒農場這些人憤怒了。白音和布和斷定是噶爾丹策零的陰謀,詆毀大王子,提升自己的聲望,妄想取而代之。他們決定北上,尋找大王子,向所有人說明大王子的英雄氣魄。

  「站住!你們想毀了這些孩子,毀了我,也毀了大王子嗎?」楚言冷冷地站在前方,纖弱伶仃,卻令高大的勇士退卻:「噶爾丹策零當然有私心。可我猜想,這大概也是大王子的意思。讓我去烏倫古湖,宣佈我死去,他已經犯下欺君大罪。這些年,他的羽翼已經被拔得差不多了,他的聲望已經被毀得差不多了。此消彼長,噶爾丹策零的勢力和人望都在上升。大汗精神矍鑠,等到冊立新汗還有好幾年。要想保住儲位,登上汗位,不是不可能,但兄弟之間必然有一場惡鬥,也許還會發展成準噶爾的內鬥和分裂。你們希望這樣嗎?你們願意和舊日的兄弟刀戈相見嗎?豺狼環伺,虎視眈眈,一旦準噶爾內亂,會是什麼後果?你們跟隨他多年。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最在意的是什麼,你們不會不知道。為了準噶爾的安寧,他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可以犧牲自己的榮譽。」

  白音和布和失聲痛哭:「該怎麼辦?就讓那些人糟蹋大王子的名譽嗎?他為準噶爾作了那麼多!」

  「如果你們追隨的是他的名譽,他榮譽不再,你們可以走了。」

  蒙古漢子們咬牙落淚,但沒有人離去。

  「如果不忿他的遭遇,想為他報仇洩憤,你們最該恨最該殺的,是我。如果沒有我,很多事都不會發生。」至少,如果沒有那個「滅國滅族」的預言,他對一些事的應對會不一樣。以他的性格,本不會選擇隱忍退讓。

  沒有人動。他們都知道王妃對於大王子的重要。如果這世上有一個女人配得到大王子的愛情,就是她。

  「無關緊要的人怎麼看待他,我不在乎。因為,我知道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最勇敢的英雄。為了親人,為了國家,他不僅可以戰鬥,更可以付出所有。他為準噶爾做的,沒有另一個人做到,沒有另一個人敢去做。那些人不配做他的子民。」想想準噶爾剩下的歷史不過幾十年,她寧願阿Q一把,懶得費勁去要求撥亂反正。

  「在我們心中他是英雄,他就是我們的英雄。」

  圖雅走過來,抱住她的胳膊,把頭靠在她的肩上,低聲哭泣。

  楚言握住她的手,淡然一笑:「他們會回來。阿格策望日朗他不敢不回來。他要是敢這麼就死了,我會讓他不得安息。」

  楚言讓侍衛們先送那幾家去哈爾濟朗那裡,自己和圖雅留下等待。在巴拉提和艾孜買提兩家人中間,她是安全的。白音和布和留了下來。

  他們在平靜之下的焦躁中等待。無論如何,他們要等到阿格策望日朗的確切消息。

  然而,十多天了,一直沒有消息。夏天過去,夜漸漸冷了。

  圖雅好幾夜沒有合眼。她不敢合眼,合上眼就做惡夢。

  但她們仍然按時睡覺。楚言一直顯得很平靜,按部就班地過著每一天,該吃吃,該睡睡。但圖雅知道,黑燈以後,等待她的一樣是不眠之夜。

  她們很有默契地不說破。

  像往日一樣,仔細洗漱了,寬衣上床。

  楚言突然停住,側耳傾聽,似有幾分疑惑。

  「有什麼事嗎?」圖雅忐忑地問。

  楚言搖搖頭,又點點頭:「好像有人在叫我。」突然激動起來:「是他!」

  跳下床,披上外衣,一陣風似地沖出去,解下一匹馬,跳了上去。

  圖雅又驚又疑地追出來,口中不住詢問。

  「他在叫我。他回來了。」拋下這句話,楚言打馬跑入黑夜。

  白音布和兩人被驚醒,急忙與圖雅一起追趕,好在楚言跑出一小段,就停下來傾聽,似在辨認方向。

  停停走走,在黑暗中走出快十裡地,到了一片荒蕪的樹林。白音布和,甚至圖雅,心裡都開始嘀咕。短短時間,發生了這麼多事,王妃承受的比任何人都多,她還不能哭不能悲傷,她始終站得筆直,言之有物,冷靜地處理各種事情。沒有人能長時間這樣,尤其她這麼柔弱嬌貴的女人。是的,他們懷疑王妃瘋了。

  今夜有風,四人出來得匆忙,衣裳單薄,冷得發抖。

  圖雅走上前,握住楚言的手:「王妃,天冷,我們回去吧。明天再讓人來找。」

  「不行,必須找到他們。這麼冷的夜,他們會凍死。」

  阿依古麗帶著巴拉提和艾孜買提兩家的青壯年男子打著火把找來。

  楚言披上阿依古麗帶來的皮襖,指揮男人們散開,仔細尋找:「他們應該就在附近,也許昏過去了。」剛才一定時日朗在喚她,突然聽不見了,讓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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