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七四


  正是三格格看中的純白褐眼的長毛貓。三格格緊張起來,想說什麼,看看笑眯眯的阿瑪,不敢張口,一臉委屈。其他三位格格也在心理祈禱著怡安千萬別挑中她們喜歡的貓咪。

  十四阿哥笑道:「看來,這貓兒也會挑人,都喜歡怡安。要不,全都帶回去得了。」

  瞧見幾位格格急得要哭的樣子,小嵐忙說:「十四爺,這可使不得。我們府裡養著王爺的好幾條狗,再來這些貓兒,回頭,貓兒狗兒打架,還不把福晉們煩死。」

  十四阿哥大樂,成心添亂:「養得王爺的狗,就養不得怡安格格的貓兒了?怡安,往後哪只狗兒欺負你的貓兒,告訴舅舅,舅舅幫你評理去。」

  十四福晉不敏感,可也知道這位爺生活中最大的樂趣就是給自己親哥哥找麻煩,忙笑道:「四嫂待咱們是極好的。咱們也該體諒她點。」

  十四阿哥對嫂子還有幾分敬重,一笑揭過:「怡安,喜歡哪個?」

  發現籃子裡還有一隻小貓,旁若無人地半閉著眼打盹,怡安伸手抱了出來:「圖雅,你看!這是麗茲的寶寶。」

  「真的呢。」圖雅湊近看了看,笑著對十四阿哥十四福晉解釋:「這一隻長得和王妃在阿克蘇養的黑白花的長毛貓很像。」

  怡安接著說道:「貓寶寶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麗茲肯定著急了。圖雅,我們送她回家,好不好?」

  大人們都是一窒,不知說什麼好。

  圖雅勉強笑道:「等王妃來接我們,我們帶著他回家。」

  「雪都化了,天也熱了,媽媽快來了。」

  小嵐忙哄道:「等回去,問問福晉,看公主是不是來信了。」

  怡安點點頭,抱著那只小貓站起來:「等媽媽來了,我們一起回家。」

  圖雅怔怔地說不出話。十四福晉鼻子一酸,拿帕子拭淚。十四阿哥欲言又止,暗暗歎氣。

  隨身太監近來,湊在十四阿哥耳邊說了幾句。

  十四阿哥點點頭,對圖雅招手:「你跟我來,有兩個人要見見你。」

  圖雅滿腹狐疑,也放心不下怡安,遲遲不肯動作。

  十四福晉笑著勸道:「爺叫妹妹過去,想是有要緊的事情。妹妹放心,這裡有我呢。」

  十四福晉比不上四福晉能幹,性情親和,只帶了兩分孩子氣。見過幾面,莫名奇妙地就對她十分親熱。有一回過來,碰上她對著一堆衣料猶豫不決,幫著挑了一回,就把府裡好些大事小事都拿來問,弄得圖雅很有些頭疼。圖雅心細,在這些人中呆了一年,稱呼上的玄機明白得差不多,聽見那兩聲「妹妹」,看見周圍這些人投來的古怪目光,如坐針氈。滿心不願意這麼眾目睽睽之下跟了他去,可他站在那兒等著,對她伸出手,越僵下去,眾人眼神越怪,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

  十四阿哥不由分說,握了她的手,拉著就走。

  大廳內兩個男子沒有忽略這拉手的細節,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十四阿哥放開圖雅,走到上首坐下,接受兩人拜見,開門見山地說:「別的話都免了,你們簡單點把事情說清楚。」

  這兩人帶了一個故事。二十年前,關中有兩個名士,同為望族出生,情投意合,住得又近,兩家來往頻繁。孟氏富裕,魏氏清貧些,但祖上出過一個清流,名聲更大些。好在真名士視金錢如糞土,錢多的不耀富,錢少的也不覺得寒酸。兩家人相處很好,孟家的愛女和魏家的獨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懂事以後就有了點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意思。兩家原本也有意結親,可還沒來得及辦訂婚的手續,孟家遇到點麻煩。魏氏不但不幫忙,還錯誤地估計了形勢,站到了對頭那邊落井下石。孟家得貴人相助,渡過難關,看透了魏氏為人,斷絕了交情。貴人的兒子儀錶堂堂,聽說孟家女兒美貌,派人來提親,孟老爺自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不想孟小姐卻是死心眼,認定了魏少爺,死活不肯「改嫁」。家裡逼得緊,孟小姐不知怎麼聯絡上魏少爺,兩人竟一同私奔了。

  孟老爺丟了女兒,顏面掃地,氣得一病不起。魏家開始還吵上門來,罵孟小姐拐騙了他家獨子,半年後突然沒了聲息。孟家打聽到他家少爺自己回來,女兒的下落自然著落在這魏少爺身上。孟家費了些手腳把魏少爺抓來。沒等用刑,中看不中用的魏少爺先就招了。

  孟小姐從家裡帶了些首飾出來,兩人一路典當首飾到了蘭州,本想在那邊住個一年半載,等家裡氣消了就回來。魏少爺整日無所事事,就逛進了賭坊。最後的結果是魏少爺拿孟小姐填了賭債,自己浪子回頭。孟小姐飄零何方,他也不知。

  這種真相,知道還不如不知道。孟老爺又氣又愧又傷心,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到陰間告狀去了。孟太太傷心過度,又熬了一年,臨終前囑咐兒子們把可憐的妹妹找回來。

  兒子們要忙功名,要忙家計,要忙娶妻納妾生子嫁女。況且天大地大,一點頭緒沒有,上哪裡去找?等到年紀老邁,想起爹娘的遺願沒有完成,怕死後沒臉相見,又把光榮的任務交待給自己的兒子們。

  長房的一個兒子頗有出息造化,做官做到了京裡。有回在十四阿哥府門口,與圖雅照了個面,覺得與幼時記憶中的姑姑很象。十四阿哥約摸知道一點圖雅的身世,將信將疑,要他先回去弄清楚了。孟官員恐怕自己當初年紀小記不清,寫信回家請來了與姑姑感情最好的小叔叔,還帶了姑姑留下的自畫像。

  十四阿哥拿過來,先仔細檢查一番畫軸,再看墨蹟成色,確實上了年頭,看到畫中人容貌,對圖雅招手笑道:「你來瞧瞧,和你還真象。只比你文氣些。」

  年長男子賠笑道:「舍妹自幼由家父教導讀書,在當地薄有才名。」

  望見「芝華自描小像」六個字,再讀過畫像旁題的那首蘭花詩,圖雅已確定這是母親多年前的手跡,也相信這兩人是母親至親。

  她幼年時很艱難,吃過許多苦,早早煉出察言觀色的本領。這兩人不時偷窺十四阿哥神色,她看在眼裡,自然明白他們認親的目的是攀上這位元皇阿哥,而不是真正在意失蹤多年的親人。

  她記事很早,對幼時的很多事還有印象。遇到王妃前,她們母女活得很辛苦,但比起被賣給弟弟生父之前的日子,已經算是有了點尊嚴和自由。早先的事,母親不希望她記得,王妃從來不問,她也就當那些不堪的歲月不曾存在,努力按她們的希望過活。

  母親保留了閨名,卻一直隱瞞著身世,甚至在央求王妃收留她的時候謊報姓氏。她的家族是望族,她的父親是名士,她知道家人對名聲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家族永遠不會原諒一個行差踏錯抹黑添醜的女兒。一失足成千古恨,母親把所有的苦難當作對自己妄性的懲罰,默默承受,只抓住了唯一的機會改變了女兒的命運。

  這些人想認的是能出入各阿哥府和皇宮的圖雅。脫去這些華麗的衣裳,知道發生在她們母女身上的那些真實和不堪,他們不知是否還願看她們一眼?不要說認親,只怕如瘟疫般避恐不及吧?

  她看過專門寫給女子讀的書,知道如果承認母親就是畫像上的「芝華」,就給了這些人對她指手畫腳的權利,給自己套上了掙不脫的枷鎖。

  圖雅嘴角微翹,淡淡地望著血緣上的舅舅和表哥,頗有深意地說:「難為孟大人,畫得和我真有些相象。我母親確是漢人,也是被賣到大漠的女奴。不過,我母親姓韋,室韋的韋,不姓孟。我母親雖認得幾個字,卻不會寫,更不會作詩畫畫。這些,王妃,靖安公主也是知道的。」右手傷了筋,母親再也不可能作畫。

  兩個孟姓男子措手不及,結結巴巴不成句,忙忙解釋請罪:「十四爺,小人句句屬實,絕無冒認親人之意。」

  十四阿哥有些意外地看著圖雅,眼中喜嗔難辨,略微沉吟,哈哈一笑:「令妹一腔癡情,紅顏薄命,可憐可歎!血濃於水,孟先生孟大人尋親心切,錯認也是有的,我怎會不明白。既然令親有可能流落塞外,回頭我傳書公主和幾位蒙古王爺,請他們幫忙尋找,以求儘快告慰二老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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