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二九


  阿格策望日朗一直看著她,沒有錯過一絲神情的變化,心裡騰起一陣苦澀。不是有意對她隱瞞,也沒有為她詳細解說,他是真不願意讓那些事情那些人介入他們原就障礙重重的感情,而有意淡化南邊來的影響。可是,逃不過的還是逃不過。

  他是在北京城從康熙皇帝口中得到桑傑嘉措的死信的。皇帝給他看了拉藏汗的信,對他和準噶爾表示了信任和親近。消息來得太突然,他不知內情,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他離開準噶爾時,西藏傳來消息,拉藏毒殺其兄奪取了汗位,可局勢仍在桑傑嘉措的掌握中。得知他要遵照約定往東去覲見清朝皇帝,迎娶預定的妻子,喇嘛團轉達桑傑嘉措的書信,命他見到康熙時,呈上桑傑嘉措的書信,細述西部局面的變化,表達桑傑嘉措個人和黃教上層對康熙的敬意和感謝。沒想到轉眼間,西藏的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瞭解拉藏汗的勢力到了什麼地步,是否已經控制了拉薩三大寺的喇嘛,也不清楚青海諸部的態度如何,當日他能做的只是儘量為倉央嘉措開脫,表達他個人和準噶爾對這位達賴喇嘛的好感和尊敬。他看得出,康熙不在乎拉藏汗是什麼人,不在乎藏蒙貴族對他對倉央嘉措看法如何,從政治的角度算計,康熙願意看見黃教上層內部糾紛,破壞「達賴喇嘛」在藏蒙諸方勢力中的無上影響。縱容拉藏汗是一件投入小收益大的好買賣。不過,康熙還算給他這個「新女婿」面子,答應先不對倉央嘉措下結論,先讓他到北京來,讓班禪也到北京來,擺脫西藏各方力量的牽扯,讓班禪對倉央嘉措進行考察教育以決定他是否符合「六世達賴」資格。

  拿不出更好的建議,再考慮到西藏風雲複雜的局面,他私心裡認為康熙的提議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無論如何,拉藏汗是容不下倉央嘉措了,與其讓他留在拉藏汗的手上,不如讓他離開西藏那個漩渦。達賴班禪代代互為師徒,班禪對倉央嘉措的評判是最有說服力的。他相信大部分的喇嘛和蒙古貴族都還是願意接受倉央嘉措作為達賴喇嘛,只要倉央嘉措安全地活著,拉藏汗就玩不出什麼名堂。

  可是,倉央嘉措死了。拉藏汗另立了一個達賴喇嘛。

  現在,「達賴喇嘛」已經是一個無底的漩渦,無論是誰,靠近了都會被吸進去,怕是難有好結果。他也想建議父汗不要管這件事,準噶爾誰也不幫,由著西藏青海那些人去折騰。但是,喇嘛團不會允許,西藏青海那些勢力不會允許,康熙皇帝大概也不會允許,準噶爾人的榮譽不允許,他的責任感也不允許。準噶爾和他都將無可避免地捲進去,連帶地,她也會被捲進去。他和她唯一能做的是盡力爭取最好的結果。

  壓下心底的歉疚,他直視著她的眼睛:「如果有關係,你就一定不贊成,是嗎?」

  她平靜地回視,清晰地說:「我不會拿我喜歡的人去給我不認識的人做陪葬。」

  他微震:「陪葬?你不相信這件事會有轉機?」

  這件事所指當然不是央金瑪的這樁婚事。「達賴喇嘛會傳承下去。但是,槍打出頭鳥,做事要考慮後果。人還分親疏,關心的順序應該是家人親人族人,然後才是其他人,對不對?」 準噶爾人為了達賴喇嘛的傳承拋頭顱灑熱血,黃教正統延續下去,準噶爾滅亡了也就被遺忘了。見過照片的那位達賴喇嘛有不少訪問報導,沒見他提過準噶爾這詞。她長大的時代,做人信條是自保第一,少管閒事,量力而行。

  沉默片刻,意識到他們的覺悟差距太大,他有些沉重:「有些事,無法計較太多,不得已也要為之。」

  她忍不住嘲笑:「你的漢文不錯嘛。」

  氣氛一僵。

  好一會兒,他張口直指事實:「楚言,我們已經在局中,逃不掉。」

  她無言。是,她已在局中,與其埋怨,與其逃避,不如直面。她的優勢是已知結局,用不著費心猜測。她需要爭取的是時間,與其不聞不問,倒不如參與進去,為自己爭取機會。

  「你想要我做什麼?」

  她的態度來了個大轉彎,擺出一付任君差遣的合作,也把她的真實想法藏了起來。他不知該憂該喜:「如今的局勢,你怎麼看?」

  「你想知道的,不是我怎麼看,是皇上會怎麼看吧?」

  「西藏和青海都派了使者去北京向康熙皇帝陳情,你覺得有用嗎?」

  「有用也沒用。倉央嘉措死了,拉藏汗佔據了布達拉宮,西藏那些人又沒本事把打敗他,也不是沒喇嘛給他辦事。不管皇上當初是為了什麼發了那道諭旨,被拉藏汗拉來作幌子,變得一廢一立都是皇上的意思了。只怕皇上也沒想到事情變成這個樣子,一時也拿不出對策。順著那些人的意思,廢伊希嘉措,駁拉藏汗的面子,也就是出爾反爾,扇自己一嘴巴。大清那些人不知就裡,可也知道達賴喇嘛身份高貴,威震一方。前兩年剛說那個是假的,現在又說這個是假的,不成笑話了。你們不在乎別人看笑話,皇上可不樂意別人說他老糊塗。信奉黃教的,也不止西藏青海準噶爾,還有漠南漠北,就連京城裡也有幾座喇嘛廟供著好些位喇嘛呢。剛廢了倉央嘉措,又廢伊希嘉措,回頭讓誰當達賴喇嘛呢?誰說了算?還是先把伊希嘉措廢了再說,大家坐下慢慢商量?萬一再出點什麼事,皇上幾十年的老臉可算丟在西藏了。」

  阿格策望日朗有點發呆。每次碰上她長篇大論,語速又快,他就有點暈。不過,她的意思還算聽得明白:「皇上不會管?」

  「會管。可也得讓他老人家先想明白怎麼個管法吧?眼前讓皇上煩心的事不少呢。」從最近收到的幾封信裡的消息看,離一廢太子不遠,諸位之爭已經升溫,康熙能不煩麼?

  「你覺得我們該怎麼做?」

  「該寫的信要寫,該陳的情要陳,該等的時候也要等。你有機會勸那些喇嘛耐心點,先想想廢了伊希嘉措以後怎麼辦,多念念經,為老百姓祈祈福。」出家人不該清淨無為,與世無爭麼?怎麼成天攛掇鼓搗?

  他點點頭:「應該先找到倉央嘉措的轉世靈童。」

  「是啊,不但要找到,還要好好教育,培養成合格的接班人。別再讓人抓住把柄,說什麼品德不端,行為不檢之類的話。」

  覺得她對喇嘛們成見太深,阿格策望日朗本想解釋幾句,想到她的脾氣,還是省了這番口舌。她不信教,不喜歡喇嘛,在他面前發牢騷出言譏諷都沒關係,只要她肯把表面功夫做好,大家相安無事就行了。

  「你最近會寫信嗎?」就算知道皇帝有自己的顧慮,還是應該爭取他的同情。皇帝對她的信任想必超過了那些使者,她也最知道怎麼同皇帝打交道。

  「你要我給誰寫信?怎麼寫?你說我寫。」

  他笑道:「明天再說。夜深了,先睡吧。」

  她卻不動:「我還有事同你商量。」

  早該想到,如果不是有求於他,她才不會這麼好說話。

  「你在天山南麓那幾個牧場,可不可以交給我來管?還有,過兩年,我想去印度一趟。」

  「你怎麼想起來管牧場了?」她怎麼突然對他的財產有興趣了?他完全摸不著頭腦:「你去印度幹什麼?孩子呢,孩子怎麼辦?」

  「孩子我自己帶,不會有問題。也不是現在就要去,可以等到孩子大一點,兩三歲再說。你聽說過唐僧西天取經的故事吧?印度就是故事裡說的天竺。中原的佛教真經是唐僧從天竺背回來的。追本溯源,黃教的歷史應該追溯到松贊干布。他的兩個妻子尺尊公主和文成公主都是佛教徒,從尼泊爾和大唐帶著佛經佛像入藏,影響了松贊干布。松贊干布這才皈依佛教,修建了大昭寺小昭寺,佛教才在西藏落地生根。唐僧去西天的路,我已經走了一半。這裡滿坑滿谷都是信佛的,我雖不信,也有好奇心,想去印度看看那裡的真佛是什麼樣。」

  她要學唐僧,去印度取佛經?他半點也不信!聽著怎麼象又在繞彎子刺人?管理牧場和去印度放在一起,她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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