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一六


  她今夜出府,知情的有好幾個,若是出事,順藤摸瓜,立刻會找到九弟,也就會發現他。他不但要面對來自皇宮兄弟和佟家的可怕壓力,很可能也來不及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可他再也不能放手,不能容忍她回去繼續做另一個男人的待嫁新娘。她把自己交給了他,她是他的。

  她搖搖頭:「不行。我答應過皇上不再逃。逃了也會被抓回來,還連累了你。」

  「放心,皇阿瑪不會對佟家下手。也不會有人抓你。」

  「現在與南巡之時又不同。我親口答應了皇上,阿格策望日朗也已經到京。此時逃了,是欺君大罪,也令皇上顏面大失,弄不好還給準噶爾反叛的藉口,皇上定然大怒。皇上不會對自己母家下狠手,卻未必不會為難我爹他們。」

  「如果佟楚言不是逃了,而是死了呢?愛新覺羅氏到了婚齡尚未許婚的公主郡主有好幾個,皇阿瑪並不是非得要你嫁過去。不是阿格策望日朗,也有其他蒙古人來娶她們,論生活,謨西還比漠北那些地方好一些。阿格策望日朗相貌堂堂,人品出眾,身份高貴,在蒙古人裡也算少有的,並不埋沒她們。迎回去一個貨真價實的公主,準噶爾人只會覺得臉上更有光,必不會計較。人有生老病死,佟楚言突然死了,皇阿瑪就算心裡不痛快,也不能再為難她家裡人。朝中很多滿人大臣都不贊同把秀女嫁到蒙古去,蒙古人更是不滿意這樣的和親。只不過,當日的情形,是阿格策望日朗提出來要娶你,皇阿瑪不好回絕,才給你們定了一個約,旁人也不好說什麼。」

  他說得也有道理,可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讓人相信我死了呢?」猛然間想到「殺孤救孤」那一類的故事,她臉色大變。

  知道不可能瞞過她,卻也不能和盤托出。他婉轉勸道:「京城裡這麼多人,紅白喜事,每天都有,找具屍體並不難。」

  「隨便找來一具死屍,就能讓人相信是我?富嬤嬤夏嬤嬤還在我屋裡呢,也知道我出府了。」難道別人都是睜眼瞎?說什麼信什麼?

  「後面的事,交給我。」去除痕跡有些麻煩,但也不是不可能。縱然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要保住她。

  他肯定還有東西瞞著她,她也不想知道:「不!胤禩,我不能坐在無辜者屍身上過日子,不想睡夢中被冤魂驚醒。我也不要你的手為我沾上血腥。」

  「好,不提了。那種事,我也不想。」他柔聲哄著,溫熱乾燥的手掌沿著柔美的曲線遊走,慢慢停在她的小腹摩挲著:「為著我們的孩子,也要積福,是不是?」

  有些迷失的神志被這聲「孩子」給拉了回來,她結巴起來:「才,才一次,怎,怎麼會?」這個身體還沒完全發育成熟,月經不是很准,最近更有些亂,算不出今天安全不安全。他和她的孩子,想法很誘人,可這時候弄出實物來,可就麻煩了,足以在皇家和朝廷掀起一場十級以上颶風。狂風過後,是否滿目瘡痍?

  「你我已有夫妻之實,也許今夜以後,你腹中就有了我的血脈。難道,你忍心我們骨肉分離?難道,你要讓孩子認別人為父?」

  楚言一陣眩暈,不過幾天,已經是第二次聽人提到她的肚子。這一次,可算自作自受!一時衝動果然是要不得的。真的懷孕了,她該怎麼辦?到能夠確認還需要好幾周,她甚至沒有那麼多時間。

  見她彷徨猶豫,他捧住她的臉,直視入她的眼睛:「這是我的孩子,我要他,也要你。我不會讓人把你們帶走。」

  她不知該怎麼解釋女子的生理狀況:「胤禩,女人不是什麼日子都會懷孕。」一個月經週期,只會排卵一次。卵子的壽命只有大約一天。就算條件具備,一個週期裡也只有一天能夠受精。自然選擇的結果,有三分之一的受精卵會在母體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流失。如果排卵不規律,這場歡愛能讓她懷孕的隨機概率只有大約百分之二,加上其他因素,這個數字還要小。春風一度,珠胎暗結,大部分都是發生在小說裡。當然,真的撞對了日子,兩個身體健康生理正常的年輕人,機會還是很大。

  他眼中的熱切和執著讓她心慌意亂。他二十五歲了,娶妻這麼多年仍沒有孩子,不要說對他抱負的實現是個缺陷,就是對於男人的自尊家庭的完美也是一大缺憾。這個孩子如能存在,他絕不會放手。她也許不是個好女兒,不是個好妻子,但她一定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留在他的身邊,骨肉團圓,可這些年的堅持和掙扎算什麼?眼前的紛亂,該如何解決?將來的磨難,該如何應對?作繭自縛,她後悔了!

  他一直專注地看著她,不肯錯過心思的一點變化,適時安慰道:「楚言,信我!我不會搶走孩子,也不會逼你嫁進貝勒府。讓佟楚言消失,你帶著我們的孩子,找個你喜歡的地方住下來,做你喜歡的事情,讓我知道你們過得平安快活。我會尋機會去看你們。你不願意的事,我永遠不會逼你,可我不能讓你帶著我們的孩子嫁給別的男人。」他會妥當安排他們的生活,如果他能成功,把他們接回他身邊不是問題,如果不能,也不至於牽連他們。

  接收了他的打算,她沉思著,慢慢說道:「明早我必須回去。這事不但牽扯著佟府,還有九爺和寒水,和你。就算皇上如今不治你們的罪,也會為將來留下禍患。兩位嬤嬤和服侍我的下人更是少不得要被連累。事起倉促,你又能把我藏到什麼地方去?聽皇上的意思是先在京城舉行過婚禮,再返回準噶爾。如果這樣,還有時間。」康熙還真怕再出什麼事,迫不及待地要把她丟給阿格策望日朗負責。四年前封了那人一個貝勒的爵位,在京成婚,情理上也還說得過去。

  「胤禩,我們賭一次吧,看看天意是否讓我們在一起。如果我真的懷孕了,用你的主意,讓佟楚言消失,我跟你走,改名換姓,做你的女人孩子的母親。如果沒有,就是說我們終究沒有夫妻緣分,各自放手。可好?」

  「不好。冊封的旨意下來,你就要進宮。要檢出身孕,怎麼也要兩個月以後。婚禮的日子已經選好,只剩一個月。」他一口否決。讓阿格策望日朗與她行周公之禮?他的心會被嫉妒啃得發狂。

  「要能檢出身孕,需要兩個月。要知道沒有,最多只要一個月。到時京城就入冬了,塞外已是冰天雪地,阿格策望日朗多半不能立刻啟程回準噶爾。他在這裡無根無基,從他手上逃脫要比從宮裡從佟府逃都容易得多。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婚禮過後,我出什麼事,阿格策望日朗不但不能計較,還要向皇上和佟家賠情。如果阿格策望日朗以為我死了,皇上再沒有反而尋人的道理。」她要那場婚禮,因為,她要那個密旨。這裡的人相信成婚是女人自主行為的終結。康熙允諾在婚禮之後,她和新婚夫婿入宮拜見時,把密旨給她。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她更是非要拿到那道密旨不可!

  她是他的!拜過天地,她就是另一個人的妻子,哪怕擺脫佟楚言的身份為他生兒育女,一旦與舊相識見面,還是尷尬。他有一萬個不樂意,卻也不得不同意,從阿格策望日朗手上脫身要容易得多,簡單得多。準噶爾那邊交待過去,佟楚言又死了,面子裡子都不破,皇阿瑪也可以掙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她。事情做得乾淨些,不教他那些兄弟抓住什麼把柄,也省得總提著這顆心。而且,她這個人雖不信佛,倒比那些整日拜佛念經參禪的還要顧惜生命,有她知道的人死在這事裡,只怕真是一輩子心存芥蒂,遠著他。

  滿人原本不是特別計較女子貞潔。她心裡一直有他,為著他流了許多淚,受了許多苦,今日又毫不猶豫地把身子給了他,就是這番打算,也多是為了維護他的名聲地位。他還有什麼可計較的?如果能有一生一世,眼前一點委屈又算什麼?

  「你拿定了主意,我還能說什麼?都依你!」嘆息著答應,轉而眉毛一挑,邪魅地笑:「才一次,難有孩子,是麼?良辰美景,再多來幾次,如何?」

  天色尚在灰蒙,雨小了些,可還在下。

  她坐在鏡子前,遇到一樁難事——她不會梳髻。只是把頭髮堆到頭上,紮成一個辮子,再盤上去,遠看是不是一樣?

  兩條結實的胳膊從後面把她摟住,溫熱的氣息噴在她敏感的後頸:「怎麼了?可是累壞了?」剛剛過去的夜晚激情狂野,兩人都沒怎麼合眼。他沉浸在滿足和幸福中,不斷在心中祈禱上天賜給他們一個孩子,屢次索歡,竟忘了她身子嬌弱,初識雲雨,恐怕不能負擔。

  白皙的肌膚騰起粉紅的羞色,看得他如癡如醉,心猿意馬,不由自主細細綿綿地吻了上去。

  身體一陣酥麻,總算還留有一絲清醒,知道要抓緊時間趕回去,她連忙推開他:「別鬧了,讓我梳頭。」

  他微微一笑,果然放開手,拿過梳子,三下兩下幫她梳起一個髮髻,端詳一陣,滿意地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先前見他盤髮髻手法熟練,她心裡就微微發澀。他們夫妻也曾有過如漆如膠的好時候,也曾有過閨中畫眉之樂,新婚燕爾之時,不知是怎樣的光景?她和他,這樣,又算什麼?

  再聽見那句桃夭,更覺酸楚。事到如今,她還能於歸室家麼?天亮了,夢也該醒了。能給的給了,能得的得了,只望她運氣不至於太壞,一時的糊塗任性不至於連累無辜,禍及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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