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變著法子給親近的眾人或輕或重都送了一點禮物,給可兒留了一筆嫁妝,算一算也才花掉三分之一,還借著這番折騰把錢「洗」了一遍,剩下一堆好幾家錢莊面額大大小小的票子和少量硬通貨——黃金。估摸著在這個沒有互聯網,也沒有中央銀行的時代,不用擔心金融追蹤了。

  掃興的是收到禮物的人,除了靖武的兩個孩子,沒有一個是高興的,有的強裝笑臉,有的愁眉不展,還有抱著她號啕大哭的,害得楚言這個聖誕老人當得一點滋味也沒有。最大的麻煩出在洛珠嬤嬤身上。

  聽說楚言逃不過嫁去漠西的命運,洛珠嬤嬤二話不說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陪著她出嫁,說是反正靖武靖夷都娶了媳婦,日子過得好好的,兩個孫子也大了,除了楚言沒什麼要操心的了。靖武靖夷去勸,都挨了一頓臭駡,說他們良心都被狗吃了,居然要扔下楚言不管,嚇得玉茹芸芷都不敢說話。靖夷本來就還想著照顧楚言一生一世的誓言,回去就試探著同芸芷商量能不能陪母親一起去。

  楚言一聽大驚失色,洛珠嬤嬤差不多就是她身上最軟的那條肋,捂著藏著都來不及,還敢拿出來亮給人看?好說歹說,最後,楚言急了:「您老說是蒙古人,到底會說幾句蒙語?能騎著馬跑上三天三夜不下地?會拿馬糞生火?能看著星星辨路?敢拿刀砍人還是會打架?能撂倒幾個蒙古大漢?我要跟人鬥心眼,您能出多少主意?」

  洛珠嬤嬤大受打擊,躲回屋裡淌眼抹淚地傷心。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姑娘翅膀硬了,而她自己已經老得沒有用處。

  楚言有些後悔,正在想怎麼能哄她高興又能斷了她的念頭,一轉眼見敬夷怔怔地望著她,忙扯開一個笑臉:「哪裡會有那麼艱難兇險?要能頂著公主的名頭出嫁,不知多麼風光呢?誰敢欺負我?嬤嬤打小在南邊長大,一把年紀,背井離鄉的,成什麼話?去了關外,怎麼喝得慣那馬奶?怎麼吹得慣那風沙?」

  再一看,多說多錯,不但靖夷,就連靖武的眼神也不對了,玉茹和芸芷已經開始掉眼淚。又不能直說我壓根沒想乖乖聽話,你們別添亂就成,傻笑兩聲,頭皮發麻,乾脆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楚言好久沒去參加「雲想衣裳」的股東大會,聽芸芷說早燕有要緊事宣佈,想著也許就是最後一次了,也該去見見面。

  原來,早燕的婚事有了進展。早燕父母早亡,是被叔叔撫養長大,她叔叔在淩普手下當差,本來根本看不上羅衾這個沒權沒勢野地裡冒出來的小子。後來淩普不知怎麼見識了羅衾的武藝,說太子正用得上這樣的人才,可以想法子讓他入旗。她叔叔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轉彎,馬上答應了他們的婚事。羅衾祖籍福建,早燕和他成親以後,準備一同回南方掃墓祭祖,順便探望他的親友。淩普和她叔叔也答應了。

  「雲想衣裳」的日常事務原本由早燕主管,這一趟去南方探親,一來一回,少說也是半年,自然要把職權交割託付給其他的人。

  楚言淡淡地聽著她們的安排,也沒往心裡去,以後這個鋪子前途如何,完全在這些女孩子自己手上,她再也幫不上什麼忙。雖然如此,照例還是同她們聊上幾句。

  幾個小股東看看沒什麼事兒了,各自離去。楚言也要走,卻被早燕和秀娥叫住:「一塊兒去看看小瓶子吧。」

  也不知是不是託福楚言的「烏鴉嘴」,秀娥今生唯一的一場戀情很快無疾而終。她認清並離開了那個男人,重新回到姐妹之中,卻也帶回來一個小小的紀念品。也幸而楚言那番信口開河早早讓早燕巧兒她們有了心理準備。藉口要去西安開個分鋪,巧兒陪著秀娥暫時離開京城,在保定附近找了個地方住下待產,也避開那個男人的糾纏。直到孩子過了百日,秀娥與巧兒啟程去西安,那邊已經拜託靖夷為她們做好前期準備,兩個人忙了兩三個月也就把鋪子開起來了。靖夷順路把女嬰帶回京城,只說在路上拾的棄嬰,先交給芸芷養著,稍後正式由早燕收養。鋪子裡放個小嬰兒不方便,香草幫忙在城外她們原先住的村子裡找了一個妥當的奶娘寄養著。小瓶子身世的秘密除了秀娥早燕巧兒三個,只有提供幫助的靖夷芸芷和「預見」了一切的楚言知道,就連香草都瞞著。西安的分鋪開起來,秀娥就回到北京,雖然不能親自撫養女兒,兩下離得不遠,總算可以時常光明正大地相見相親,也不用擔心孩子的生父借茬來鬧,也可以少受些風言風語。

  小瓶子還在靖夷家的時候,楚言見過一次,粉粉嫩嫩的,很可愛,算算年紀應該會爬會走開始學說話了。楚言本來喜歡小孩子,閑著無事,就跟著走一趟。

  早燕要出遠門,秀娥自然而然地接過「養母」的身份。留下秀娥與小瓶子培養感情,早燕提議帶楚言到附近轉轉。楚言有些奇怪,但沒有反對。

  羅衾駕著車,帶她們來到村子後面一個小山坡上,視野不錯,幾百步內一覽無餘。

  早燕凝視著下麵的村莊,悠悠地開了口:「小瓶子的命不錯。雖然生下來就沒爹,總算還有娘,還有我們這些人,長大以後也不必進宮做奴才。」

  楚言靜靜地聽著,把她帶到這裡來,早燕要說的絕不止小瓶子。

  果然,早燕慢慢地把視線收回來,放到她身上:「我和羅衾這回出京,沒打算回來。就算過些年後回來,也不會再用早燕和羅衾的身份。」

  「秀娥她們知道麼?」

  「我的事兒不會瞞著秀娥。以後,合適的時候,她會告訴巧兒。其他的人,我沒告訴,萬一傳出去,只怕就走不成了。」

  楚言點點頭:「多謝你肯告訴我。」

  早燕微笑:「你怎不問我為何要走?」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果然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楚言。」早燕和羅衾都笑了起來。

  幽幽地歎了口氣,早燕苦笑道:「我叔叔和淩普以為讓羅衾入旗,給他一個差事為太子賣命,讓我們倆成親,就是天大的恩典,我們就該一輩子感激涕零。可我們不稀罕。我一家都是奴才,我爹娘活著時是奴才,我叔叔是奴才,我生來就是奴才,在宮裡做了十年奴婢,也盡夠了。我還罷了,羅衾原本不是奴才,因為我入了旗,以後也是奴才,豈不冤枉?我們若是有了孩子,還是奴才。若是女兒,一個不好也要進宮做滿十年奴婢,也不知出來以後會不會有我的好命,再遇上個楚言,再遇上個羅衾。往後,代代相傳,還都是奴才命了。」

  楚言有些驚訝,一直以為早燕是那些女子裡最持重最識大體的,想不到竟會抗拒自己的「奴才命」,甚至不惜為此放棄辛苦建立的事業。是愛情的力量,還是母性的本能?轉念一想,早燕家裡做為太子門下的奴才,其實是有些勢力的,苦心籌畫,殫精竭慮,拖著一堆大齡宮女打拼出一塊天地,早燕一直是個血性女兒。她毫不懷疑,即使沒有遇見她,早燕也會辦起自己的成衣鋪子,也許不會那麼順利,也許不會有現在的規模,但她一定能走出自己的路。

  她笑:「走得好!你這樣的奴才,只怕沒有哪個主子用得起。」

  早燕注視著她,感激地笑了:「我這輩子最運氣的就數認識了你。以前,我只覺著周圍苦命的女人真多,不甘心就像她們那麼過一輩子,聽你說過一些話,才慢慢明白自己想做什麼。是你幫著我辦起鋪子,也是你把羅衾帶到『雲想衣裳』來。」

  楚言被說得不好意思:「你和羅衾那是緣分,有緣千里來相見,跑也跑不掉。」

  早燕與羅衾相視一笑,頗為甜蜜,看得楚言心中酸澀。

  「其實,就是遠走高飛這個主意,也是從你那裡學來的。」

  楚言臉色大變,勉強笑道:「我倒不記得幾時同你說過這個。」

  早燕嘆息道:「當初,你從草原回來,好些人都說皇上要拿你去和親,你全不放在心上,還對繡繡說你的命你自己定,我就有了一些感覺。那日,羅衾回來說遇見了你,你原說有事同他說,後來又說沒事,他便覺著你那日有點怪。我自己那時也起了這個想頭,越發覺得以你的性子,斷不會聽天由命,細細一想,明白了七八分,再仔細問過他,才曉得你忌諱的是我。你防著我,防著我們那些人,原也應該。我們那些人,都是生來的奴才,各家有各家的主子。你是個人尖兒,樣樣出挑,機靈能幹,討人喜歡,家世好,正得寵,偏又總讓人有幾分看不透,摸不清,哪一個主子都留了一分心在你身上,想弄清你到底有幾分價值,是敵是友,能不能為我所用。你這人滑溜得緊,時常半真半假的,卻偏肯跟我們這些下等人好,對著我們說的真心話還多些,故而,我們各家的主子也都授意我們留心你的事兒。別人不說,你也知道,秀娥家是五爺的人,巧兒家原在大阿哥旗下,經過上回的事兒,她們娘兒倆對十三爺已是忠心耿耿。五爺和十三爺對你只有好意,沒有壞心,她們一清二楚,才肯做這耳報神。太子在你身上到底打的什麼算盤,我不知道,也見不著太子爺,不過,淩普對你只怕不無惡意。我明知如此,仍然把你的事兒傳給他們,枉費你把我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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