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五八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像是看進了她的心底,一手撫過她的秀髮,歎道:「別擔心!我總是我。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若是上天垂憐,自會賜我一展抱負的機會,若是沒有,我也認了。我們好容易得了一天,應該快快活活在一起,不該對你說這些,也不知怎麼回事,竟是忍不住。」

  「你肯告訴我心裡所想,我總是快活的。」她笑,努力憋回所有的愁苦難過,略略整理了一下心情:「說什麼前生來世,縹緲無稽,不可捉摸,人能活的只有現在這一生,與其悲悲切切,瞻前顧後,不如瀟瀟灑灑,快意人生。只要痛痛快快地活過,三十年四十年,也比平平庸庸地無疾而終強。如果一輩子總是居於被動,總是被選擇,多半是不痛快的,倒不如主動選上一回,好好歹歹,不要後悔就是了。」

  「楚言,你——」他很是驚喜,他將要做的事,如九弟如寶珠,自是一力支持,卻也不無對成功帶來的利益的期待,唯有她,擔心的只是他,在意的也只是他,唯有她,總能明白他所想的,他想要的。

  「你想要做什麼都好,你真心想做的事,無論什麼,我總願意幫你。只是——」她苦笑:「我能幫的,只怕都是倒忙。」她該怎麼做才是對他最好?

  「有你這話,我就知足了。你什麼都不要做,只要你好好的,就是幫了我的大忙。」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笑道:「餓了麼?進寺裡去吧。可惜只有齋菜,你將就些。」

  楚言心裡翻江倒海,哪裡還有胃口。這些年,住在皇宮裡,聽著心口不一的話,學著藏起自己的心思,她已經覺得好累。讓她與這幫人精玩心眼,指點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是不可能的。作為一個旁觀者,一個未來人,也許還能提點他一兩條也許被忽略了的事實。她猶豫著說道:「胤禩,有些話,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他溫柔地笑著:「說吧。你說話,我總是愛聽的。」

  沒有閒心去管他的脈脈情話,她全神貫注於斟酌說辭:「你有沒有想過,太子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太子也許並不像你想得那麼壞,也許他也是個可憐的人。」

  他一臉不以為然,倒也不出言反駁,淡淡地耐著性子聽著她往下說。

  「你是皇子,皇帝之子,等閒的人不能對你怎樣,可你還有不順心的事,你頭上還有皇上太子,並不能為所欲為。太子比你尊貴,萬人之上,也還是一人之下,比你威風,可也不能為所欲為,他的不痛快,也許比你還多。不論他的為人,只看先前諸朝,那麼多太子,在東宮寶座上坐得越久,大概就越不快活。

  「你們都是皇子,你們的人生,尊貴也罷,失意也罷,都是皇上給的。皇上能給,也能收回去。皇上是你們的皇父,是父也是皇,先是皇才是父,你們是皇上的兒臣,是兒也是臣,你們怎麼想都可以,重要的是皇上更多地將你們當作兒還是當作臣?」

  「作為父親,知道兒子能幹,只會高興,見到兒子比自己有出息,只會更高興。作為皇帝,卻未必會喜歡太能幹太受歡迎的臣子。」總覺得康熙更多地將他看作了一個能幹的臣。

  她微微嘆息,她以為他最大的不幸在於康熙對他的父愛太少。不經意地灑下一顆種子,居然生根發芽,而且結出了一個碩大美麗的成果,收割的人當然是意外驚喜,可要論感情上的滿足和認同,遠遠比不上另一邊小心翼翼地翻土撒種,細心灑水施肥拔草,滿懷希翼地守望等待,終於得到的一個過得去的小瓜。

  八阿哥一震,沉思地望住她不語。

  覺得能說得都說了,效果怎麼樣,實在不是她能控制。楚言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滿臉堆笑:「我餓了。」

  此時正是潭柘寺的鼎盛時期,香客眾多,雖然是皇家寺廟,也不是個個僧人都有機會見到皇帝和皇子。接待他們的這個年輕和尚就沒有見過皇八阿哥,欣然將「金八爺」和隨行女子帶到一件素淨的廂房,不一會兒端來幾樣麵點素菜。

  也許因為剛才的話題太過沉重,兩個人都不大說話,靜靜地吃完簡單的午飯,見她一臉疲倦,他體貼地勸道:「我們先出去逛逛,消消食,回頭再睡。」

  她幾乎一夜未眠,大早受了兩次驚嚇,騎了半天馬,再經過那一番談話,等進到溫暖的屋內,肚子裡塞進點東西,突然又困又乏,懶得睜開眼睛,隨口說:「我不睡,就想靜靜坐上一會兒。」

  八阿哥收拾了碗碟放到一邊,出去找人要來一壺茶,回來一看,她已經伏在桌上睡著了。想想她雖然要強,可一向嬌生慣養,這一天也夠她受的,他不由心生憐惜,取過枕頭,扶著她躺下,將她的身子放平,用兩人的披風將她裹住,又把炭盆移得近些,自己坐在一邊望著她熟睡的臉龐發呆。

  想著她方才的話,總覺得她知道些什麼,也許是些很關鍵的東西,她不肯實說,多半是由她的顧慮。她那番話說得是實情,可也是大逆不道,尤其是對著他這個皇子說,她是真心為他!他的打算也許不應該告訴她,不是怕她會說出去壞了他的事,他知道她不會傷害他,而且,原意幫助他,可她太敏感,想的太多,大概是被嚇壞了,又偏偏要作出一付堅強的樣子。她的心意與他一樣,他又何必斤斤計較她不肯說出來的一點點秘密呢,他也還有事瞞著她不是?

  楚言睜開眼,陌生的房間,屋內空無一人,突然放心不下他,急匆匆地出門,被冷風一吹,打了一個噴嚏,問過打掃的小和尚,順著廊下尋去,來到一間佛殿。

  他不在這裡,目光掃過一圈,怔怔地停在了佛像慈悲的臉部,眼見微垂,嘴角微抿,道不盡的自信和神秘,仿佛世上之事盡在掌中,仿佛洞徹人間所有的情感,似乎看破了她的掙扎和無奈,似乎在嘲笑她的彷徨無措。

  怔仲片刻,她走過去在蒲團上跪下,鄭重地磕了三個頭,雙手合十,默默地述說:「佛主,及一切的神靈,請昭示你們的存在,請顯示你們的神通,請賜給他一個好一些的結局,如果一個人的福氣和壽命真有定數,減我的,給他。」

  步出佛殿,就見他快步尋來,眼中竟有一絲慌張。

  「你怎麼跑了出來?不是不喜歡禮佛麼?」

  「既然來了,總該上一炷香才是。」

  「該回了。看這天色,晚間要下雪呢。」

  她抬頭看了看天,喃喃道:「就要回去了麼?我不想回京城去呢。」

  他有些心疼:「楚言——」

  「沒什麼,我們走吧。」她淡淡一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有些事,躲也躲不了。」

  他想說什麼,卻忍住了,默默為她披上披風,系好帶子,再戴好風帽。

  回去的路上,她心事重重,只由著馬兒慢走。他陪著她,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忍不住探身過來,將她抱過去,擁在懷裡:「不要擔心,萬事有我!」

  楚言扁了扁嘴巴,把頭埋進他的懷裡,悶悶道:「我還困,還想睡。」

  「好,好,你再睡會兒。」他又小心地把她包裹起來,只露出半張臉:「這樣還冷麼?」

  她不答,閉著眼,把耳貼在他的胸口。一時間,她的世界裡只有他碰碰的心跳,和馬蹄踏在路上輕輕的得得聲,直到——

  「哎呀,八哥,真巧!」

  55、兄弟之間

  「九弟,十四弟,這麼晚了還出城?」

  楚言一眼瞟去,就見十四阿哥滿臉堆笑滿眼驚奇,正催著馬靠過來,在他身後九阿哥駐馬停在了一丈以外,一臉詭異。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不是巧合。

  十四阿哥目光閃爍,痞痞地調侃道:「有美在懷,不亦樂乎!八哥,快活之餘也該心疼這匹馬才是。駝著兩個大活人不算,還有這份深情,嘖嘖!」

  八阿哥皺著眉瞪了九阿哥一眼,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說:「十四弟,哥哥前兒見到一把好劍,趕明兒到我那兒看看喜不喜歡。我們趕著回京,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好劍?好啊,去看看。」十四阿哥嘴裡嘟囔著,見八阿哥一手提著兩匹馬的韁繩,另一手攬著懷中佳人,騰不出空來攔他,就要去扯那女子的風帽:「好容易遇上,嫂子好歹照個面啊。」

  冷不丁,一隻小手伸出來,重重地拍下那只魔爪:「十四爺,您一邊吉祥!」楚言心知又中了九阿哥的算計,十四阿哥是個愣頭青,躲不開,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亮相,她倒要看看事情是不是就能像九阿哥想得那樣。

  十四阿哥呆呆的,不敢置信:「楚言,怎麼真的是你?你幾時和八哥——怎麼不告訴我?」

  楚言撇撇嘴,惡狠狠地啐道:「告訴你?你知道,滿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了!」輕輕推了推那個人:「讓我下去,我要騎自己的馬。」

  八阿哥苦笑,對付他這兩個弟弟,她比他有辦法,下得馬來,把她抱下來,再幫她騎上另一匹馬,整理好披風。

  十四阿哥愣愣地看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半天才想起楚言的控訴,氣弱地抗議著:「我,我怎麼了?你的事,我可從沒跟人亂說。」

  九阿哥得意洋洋地撥馬過來,先沖十四阿哥努努嘴:「怎麼樣?聽九哥的沒錯吧?找到八哥,不就找到這丫頭了?」

  對上楚言就把臉板了下來:「滿京城都知道,又怎麼了?八哥哪點配不上你?要身份有身份,要人才有人才,我們不嫌你高攀,你還怕丟了你的臉?你不過仗著八哥寵你,爺們跟前也敢擺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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