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五五


  「正好一塊兒吃點。」八阿哥帶著她來到附近一家豆腐店,一路上指點著告訴她此處臨近阜成門,京城裡甚至宮裡用的煤都是駝隊挑夫們從這個門裡運進來的,附近有不少煤行煤販子。

  楚言仔細一看,果然運進城來的大多是一筐一筐的黑色礦石,街上來來往往的和店外站著蹲著坐著的多是中下層勞動人民,十指黑黑,滿臉風塵。他二人雖說簡裝出行,把能昭示身份的東西都取下了,一身錦服還是鶴立雞群,引人注目,招來一道道或冷漠或麻木或欽羨或嫉妒。

  楚言突然間有些慚愧而且害怕,不知不覺往那人身上靠去,緊緊挽住他的胳膊。

  他微微一笑,將她微涼的小手輕輕一握,一邊拉著她往裡走,一邊在耳邊輕輕道:「哪些漢子都羡慕我呢,有個這麼美的媳婦兒。」

  楚言嗤地笑出來,剛要啐他兩句,一個夥計模樣的人過來招呼:「八爺,您來了,這邊請。」

  見她一臉驚訝,低聲解釋:「他只知道我姓金。」

  拉著她在桌邊坐下,笑道:「這兒的豆腐腦和豆漿可是京城一絕,早想帶你來嘗嘗。」

  「八爺是識貨的。」夥計一眼看出這兩人出自富貴人家,聽得八阿哥誇讚,頗有些自負得意,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家用的豆腐都將有什麼講究,末了說道:「您別看那些大飯館名字起的氣派花巧,門檻定得老高,都是坑錢的,什麼四海春啦,什麼一品堂啦,什麼人間煙火啦,要比色香味,咱這豆腐豆漿也不輸給他們,要論實惠,他們又哪裡比得上我們。啊,扯遠了,八爺八奶奶要點什麼。」

  楚言本來心不在焉地想著旁的事情,冷不丁聽見自己一手張羅辦起來的「人間煙火」被定性成坑錢的買賣,吃了一驚,再聽見那聲「八奶奶」,嚇得趕緊把要去摘風帽的手放下來擱在膝上,低眉順眼,一本正經地坐好。

  宮裡宮外,竟是從沒見過她這麼正襟危坐,乖巧老實,八阿哥暗自好笑,心中似有一絲甜蜜悄悄沁開,含笑吩咐了夥計幾句,轉過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楚言悄悄抬眼,看見那張俊臉上別有意味的輕笑,臉一紅,看准了抬腳就是一踩。

  那人微微一愣,竟是無聲地大笑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湊過來,狀似委屈地小聲問:「你就這麼不喜歡那個稱呼?」

  一個玩笑,卻教她心裡泛起波瀾,楚言在心裡悄悄歎了口氣,轉了個話題:「你在外面行走的時候,常用金八這個化名麼?」

  「不常。就幾次,也算不得化名。」見她不解,又笑道:「愛新覺羅在滿語原本就是金的意思。」

  楚言點點頭,怪笑道:「原來你們幾個兄弟還不是一家的!不知皇上知道了會作何想。」有工夫還真要好好分析分析這幾位用的化名反映了他們如何不同的性格和潛意識。

  「不過是偶爾不方便透露身份,隨手拈來的一個稱呼,沒什麼大了不得的。」

  八阿哥要的幾樣都送了上來,果然豆腐晶瑩潔白,豆漿芬芳爽口。楚言卷起袖子,仔細澆上調料直到滿意了,撕下半張油餅,卷了一卷,大口大口吃了起來,一邊讚不絕口:「若能天天吃上這個,那種坑錢的地方,我也是不去的。」

  八阿哥含笑望著她,滿眼溫柔讚賞。

  「你怎麼不吃?光看著我能飽麼?想讓我伺候你,沒門!」

  八阿哥狀似無奈地搖搖頭,嘆息道:「沒指望你伺候我。你的吃相好歹也秀氣點,別給我丟臉啊。」話雖這麼說,眼中只是笑,並無絲毫責備的意思,一邊用筷子夾起剩下的半張油餅,斯斯文文地吃了起來。

  湯足餅飽,楚言看著仍在細嚼慢嚥的他,總結說:「這些東西偏要像我那樣,方能快快熱熱地吃下去,方才痛快歡暢。哎,要能天天如此,多好啊!」

  八阿哥溫潤地笑著,取出一方帕子,伸手過來,為她擦去嘴邊的油蹟。

  她一把搶過帕子,狠狠地擦著自己油乎乎的指頭,半天終於覺得擦乾淨了,把弄髒的帕子物歸原主,想想又覺得不好意思,忙道:「我的帕子給你用。啊,對不住,這身衣裳沒地方掖帕子,呵呵,你還是將就一下吧。」

  「弄成這樣!」他接過去看了看,也不惱,挑著乾淨的地方,拭了拭嘴,笑道:「聽說你最近跟著冰玉學刺繡,回頭給我繡個什麼呢。」

  「前兒剛繡了兩張帕子,要不嫌難看,就算賠你的。」

  「不嫌。」

  「二位請了。」不知哪裡鑽出來一個道士,對著他二人作揖。

  只見那道士,年紀不大不小,一身布衣半新不舊,收拾得倒還乾淨,渾身上下沒什麼引人注意的地方,也沒什麼招人討厭的地方,看著還算忠厚,換個裝束,儼然就是外面的勞動大軍中的一員。

  楚言對和尚道士沒多少好印象,何況這一位既無仙風道骨,又算不上滿面慈悲,怎麼看都像是個擺攤算卦的。

  八阿哥倒還客氣,一臉和氣:「道長有何指教?」

  「不敢。貧道走南闖北,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有人象二位這般容貌清奇,骨骼清貴,故而冒昧上前打擾。不知二位能否讓貧道細細算上一卦。」

  楚言一聽,果然是個算命的騙子,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們不屬於這個地方,宮裡隨便拉一個出來,大概都是「容貌清奇,骨骼清貴」,心中不耐,話中就帶了幾分譏諷:「道長法術高強,自然算得出我們急著要趕路,沒空。」

  那道士賠笑道:「貧道專精面相,不會降妖捉鬼,於法術上卻是一竅不通。此刻細看,姑娘命運之奇只怕還在這位公子之上。」

  說到這裡,目光四下一掃,有意壓低了聲音:「公子身份高貴,將來必定大富大貴,前途不可限量。可姑娘這樣的命理,只怕百年裡也出不了一個,姑娘的來歷已是奇中之奇,將來更是難以捉摸。恕貧道直言,二位雖然情投意合,私心相許,只怕有緣無份,前路坎坷啊。」

  此言一出,八阿哥和楚言都是大吃一驚。八阿哥剛要開口,楚言已經搶著問:「你說我的來歷奇中之奇,是什麼意思?」

  八阿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聲音不高,語調還頗為冷靜,可他卻能感覺到她的緊張。

  54、道士

  道士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姑娘智慧方圓,見識遠超常人,來處仙鄉縹緲,遙不可及。」

  楚言強作鎮定,卻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直跳,簡直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數年過去,她已經放棄了回去的念頭,努力地適應這個時代這個社會,雖然還有離經叛道的地方,外表上已經很像一個大家閨秀了,這個道士竟能一眼看出她的特別,雖然說法含糊其詞模棱兩可,親身經歷過了那種事的她尚且無法對人說明,這個說法已經很接近真相了。他能看出她的來歷,是不是也可以教給她回去的方法?

  八阿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扭頭緊緊盯著道士,仍是溫和地笑著:「道長所言將來難以捉摸,又是何意?」

  道士目光有些高深莫測地在二人身上掃過,撚了撚頜下稀疏的鬍子,搖頭歎道:「姑娘天性純良,累世行善,故能兩世出生于太平富饒之時,名門望族之家,衣食無憂,率性而為,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尤其今世,上窺天機,下遇貴人,若能把握機遇,不但一生安泰,福壽無雙,更能福澤後代,貴不可言。只可惜,姑娘的性子太過剛強,竟是寧折不彎的脾氣,更兼心高氣傲,竟將平常女子畢生所求之物視若糞土。如此一來,姑娘的將來完全系于自己一時一念之間,許多事,只怕姑娘自己也下不了十分決心,猶猶豫豫,遲遲疑疑,外人又何以捉摸?」

  楚言臉色發白,滿眼驚駭,雙手死死撐住桌子,努力使自己看來冷靜,顫抖的聲音卻洩露出內心的驚恐:「若是,若是我想要回到來處,該怎麼做?」

  道士有些憐憫地看著她:「凡事自有定數,豈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姑娘若是心心念念,忘不了來的地方,只需記住生生死死因因果果循環往復,無論什麼人,今生的路走到盡頭,自然就回到來處。」

  楚言低下頭,細細思量回味這番話,不禁有些懷疑,難道說她在這裡死了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紀?冷不丁手上一痛,一抬頭卻對上一雙固執中帶著痛苦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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