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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二卷 縱情

  30、約會

  紫禁城,御花園。

  聽見前方傳來斥駡聲,哀求聲,拍打重物聲,楚言腳下一頓,往旁一偏,準備遠遠繞過去。

  冷不防,一個人沖過來,趴到她面前咚咚磕了兩個響頭:「佟姑娘救命!」

  楚言嚇了一大跳,看清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監,更是手足無措,連忙上前攙扶:「老人家,您這是做什麼?」

  老太監執意不肯起來,開滿菊花的老臉上涕淚縱橫,哀求道:「佟姑娘,求求你,救救順子吧!十爺要打死他呢。」

  「怎麼回事兒?」楚言極吃驚。十阿哥是個渾人,脾氣暴躁,不高興起來打人罵人是常有的事,然而,他喜歡親自動手動口,三下兩下出了氣,也就丟開了,還從來沒有出過人命。順子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一下子想不起來有過什麼交集,也不知怎麼竟惹到那位魔王。

  老太監搖頭哀歎:「順子是個乖巧的孩子。今兒這事兒,真是——冤枉啊!」

  楚言不明所以,到底沒法眼睜睜看著一個活人糊裡糊塗被打死。因為怕了他家裡那位,這一向對十阿哥總是儘量遠著,也不知出了什麼情況,鬧得他要殺人洩憤。真要壞了一條人命,等到冷靜下來,他只怕也是要後悔的。十阿哥這樣亂跳亂叫卻不真咬的性子,在「主子」裡面也屬難得,一旦殺了一個人,以後殺人就容易多了,也非她所願見到。

  沉吟片刻,楚言向著喧鬧之處走了過去。

  十阿哥立眉瞪眼,氣紅了臉,正指了地上跪的小太監,狠狠地命那幾個打手:「打,再打,給我狠狠地打!打不死他,我就打死你們!」

  視野中走進一條纖細的身影,猶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十阿哥的氣焰立刻矮了下去,泄了勁。

  楚言來到近前,垂首躬身行禮:「奴婢給十爺請安,十爺吉祥。」

  「你不用——哎!」十阿哥有些慌張,伸手欲扶,卻又縮了回去,垂頭喪氣地問了聲:「你還好吧?」

  「奴婢很好,多謝十爺關懷。奴婢想向十爺討個情!這個小太監曾幫過奴婢一點小忙。不知他今兒犯了什麼大錯,想來十爺嚴辦也是應該的。只求十爺留他一條性命,到刑堂再按規矩定罪,也免得別人背後議論十爺的不是。」

  「他也沒犯什麼大錯。」十阿哥支支吾吾,大聲叱喝那幾個還在打人的太監:「住手!都給我住手!滾!都給我滾!別在爺跟前礙眼!」

  那幾個太監如蒙大赦,慌慌張張地退到一邊,一下子跑了個精光。

  那個老太監過來攙起癱在地上已經被打得認不出模樣的小太監,想要上前謝恩,見楚言悄悄擺手,連忙退了下去。

  陳升知機地退到一旁。

  楚言也想離去,卻被十阿哥喚住,只好在原處站定。

  「你——我——」十阿哥張口結舌,只覺得滿肚子的話說不出來,紫漲著面皮掙了半天,恨恨地跺了跺腳,摔手而去。

  陳升對她躬了躬身,慌忙跟上。

  那一老一小兩個太監沒有走遠,見十阿哥離開,又轉了回來,哆哆嗦嗦地要行大禮:「多謝佟姑娘救命之恩!」

  「快別!老人家,您一再如此,是要折我的壽呢!」楚言慌忙阻止,微笑安慰道:「順子,上回的事兒,我還沒好好謝你,呆會我找人要了上好的傷藥給你送去。」

  順子嘴唇翕動,說不出話來,半天眼淚汪汪地叫了一聲:「佟姑娘。」

  才到位育齋門口,一個年輕太監迎了出來,滿面堆笑:「姑娘來了,您要的東西在西屋。」

  楚言有些糊塗,含糊地應了一句,按他所指進了西屋,看見小幾上幾本冊子,正要過去看個究竟,門在身後關上,她落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一雙臂膀從後往前將她緊緊摟住,一個聲音在她耳畔溫柔輕喚:「楚言,楚言。」似嘆息是滿足。

  她放鬆地向後靠去,眉眼彎彎,嘴角揚起美好的弧度,輕笑出聲:「胤禩,胤禩。」是回應是歡愉。

  轉過身,雙手輕輕搭上他結實的肩膀,笑顏比屋外金秋的豔陽更加令人松爽。

  他心中一蕩,雙臂收緊,忍不住低頭細細品味這份甜美,許久發出一聲喟歎:「我很想你。」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們沒有機會獨處,他沒有機會將她擁在懷裡,幾乎要以為草原上那些美好的記憶只是一個夢。現在,她在這裡,她的笑,她的情都屬於他,他便是世上最快活最幸運的男人。

  「我也很想你。」閉上眼,伏在他胸口,聽著有力的心跳,抿嘴而笑。知道她記掛的人也記掛著她,她愛的人也愛著她,這樣的感覺,真好!

  「你找來傳話的那個太監說得不明不白。」她噘嘴抱怨,眼睛卻在笑:「門口這個還說我要的東西在這屋。你可給我帶什麼好東西了?」

  他眉眼溫潤,無盡的柔情寵愛,嘴角微翹,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頑皮,以唇蓋住那顆不安分的櫻桃,直吻得她氣息帶喘方才放開,挑眉笑問:「這樣可好?還要麼?」

  她的臉頰飛起可疑的紅暈,令他笑意更深。

  他在桌旁坐下,拉她坐在自己膝上,細細說明:「位育齋東屋收著一架佛經,按例歸摛藻堂女官打理。就算有人見到你在此出入,也可以搪塞過去。是我教那兩個人那麼說話,就算邊上有人聽見,也落不到你的不是。」

  「我是不是太任性?太麻煩?」楚言喃喃道。他確實尊重她,也仔細為她考慮安排。懷湘出宮嫁人,摛藻堂只剩下采萱一人,先前給書籍打標籤重新分類放置的工程尚未完成,采萱對付起來就有些吃緊,楚言稟過太后,有時也會過去幫忙。這樣,即使有人發現他們在一起,也有圓說的餘地。

  他溫暖地笑著,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是有點,但我喜歡!」

  將頭抵在他肩上,她悶悶地埋怨:「你會將我寵壞。」

  頭頂傳來他的輕笑:「樂意之至!」

  纏綿片刻,她突然想起來路上的事情,問道:「十爺近來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兒?一個小太監抱了東西走路,沒有看見他,擋了他的路,就要往死裡打。」略略將方才的情形形容了一遍。

  他歎了口氣,收斂了笑意,有些傷感:「綠珠生了個兒子,可惜第七天上就死了,連名字也沒來得及起。」

  她驚得半天無話,想起以前見過那些痛失愛兒的母親,鼻子發酸,十分難過,好容易平靜下來,歎道:「綠珠也是個可憐人。你有機會也該勸勸十爺,別亂發脾氣,待她好一些。」

  他沉吟了一下,柔聲勸道:「他們夫妻間的事兒,外人怎麼好插嘴?你聽過就算,別放在心上,千萬莫要在別人跟前提起。」

  她責怪地望了他一眼:「我知道分寸,不會自找麻煩。倒是你,十爺總是你弟弟,向來又肯聽你的,怎麼說是外人?況且綠珠——」

  「正是因為綠珠,才不能管。」擔心她誤會,他無奈地解釋其中緣由:「老十糊塗,總還聽人勸,知道好歹,她有身孕這些日子儘量讓著她。綠珠得寸進尺,尋個機會就要吵鬧,老十的日子也不好過。老十跟前原本有個若柔,老子娘是遏必隆家的奴才,皇阿瑪親自挑了給老十的,最是忠實盡職,做事也極周到得體。這些年,多虧她把老十的衣食起居方方面面打點周全,就是我們見了也要給幾分面子。若柔比老十大了好幾歲,二十好幾了,原本也沒準備要收房,只讓她留在府裡管事,給個體面的身份,養老送終。誰知綠珠竟容不得她,鬧了幾次,千方百計地捏了個錯打發出去,弄得老十在舅家也沒了臉面。趕跑了若柔,綠珠自己管事,大事小事都抓在手裡,對老十花錢管得極緊。」

  「該管!十爺一看就知道是個大手大腳,亂花錢的冤大頭,拿了錢還不定上哪兒喝花酒去呢。」楚言笑嘻嘻地點評。

  「她大著肚子,老十府裡又沒其他女人,就算——」見她斜著眼似笑非笑,猛然發現說錯話,幹幹地笑了兩聲。

  她點點頭,笑道:「何況花酒最是醉人,八爺想來也是喝過的。」

  「喝過幾次。」他老實答道,緊緊摟住她,賠笑告饒:「以後再不喝了,還不成麼?」

  她笑得更加無害:「男人麼,場面上的應酬總是要的,水至清則無魚,是不是?再說,我算哪根蔥,管得了八爺的事兒?」

  「管得了。我就盼著被你管一輩子呢!」他輕笑著將臉貼上她的,輕輕磨蹭著耍賴。

  她偏頭躲開,紅著臉啐了一聲:「嬉皮笑臉的,哪有一點外面傳的老成持重?你回頭好好勸勸十爺,女人懷孕生孩子不容易,容易煩躁,男人什麼也不用乾等著當爹,該擔待的時候就得擔待!」

  他笑著搖頭:「難為你好心,綠珠那樣對你,還一味幫著她。」

  「我是女人,女人自是幫著女人,難不成倒幫著你們臭男人?」

  「越說越不像話。」寵溺地捏捏她的鼻子,他嘆息道:「老十的家事,我是真的不想管了。皇阿瑪疼他,當初建府,比著內務府的份例,從自個兒用度裡又挪了一份給他,讓我替他謀劃,木材是九弟弄來的,比市面上便宜了快一半,剩下的錢給他置了個莊子,每年租子也能收個千兒八百。綠珠倒是學會抓權,可不是主事的料,好好的一個府邸弄得雞飛狗跳。她管著老十花錢,自己卻是大手大腳,單在佟爾敦的首飾鋪子就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錢,前一陣子聽了別人攛掇,竟瞞著老十把莊子賣了,拿錢去做生意,蝕了本,反倒罵老十沒本事。」

  她笑道:「不怪她,九爺掙錢那麼容易,有幾個看了不眼紅的?我若是做生意,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主顧,呵呵!」

  「老十搬出宮沒一年,家底就給敗了,你還笑!」他無可奈何地搖頭,不準備告訴她,老十一忍再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楚言有可能被嫁去準噶爾和親的消息傳回京城,老十心煩意亂,綠珠卻在一旁幸災樂禍,詆毀詛咒,老十憤怒之下扇了她一巴掌。綠珠全然不顧自己即將臨盆的身子,就要與老十廝打,好在老十還有一點理智,逃出門去,留她一個人大哭大鬧,尋死覓活。也不知該怪她孕中不肯好好將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鬧,孩子下來得早了十好幾日,極為虛弱,夭折。

  這事兒讓人難過,卻是綠珠咎由自取,與她全然無關,何必讓她因而不快活。

  「怕什麼?堂堂一個阿哥還能餓死?大不了上戶部借銀子花唄。」四阿哥催討欠款,十阿哥大鬧戶部,這個段子她是知道的,卻沒人提過十福晉的貢獻。

  「你呀,唯恐天下不亂!」他又捏她的鼻子,這回下手重了一些,惹得她齜牙怒視,連忙賠笑道歉。

  想到什麼,他的神情暗淡下來:「戶部的銀子有那麼好借麼?文武百官,你借我借,只借不還,不借白不借,就是金山銀山也得搬空。朝廷賑災軍餉的支用,反倒要七挪八挪。常言道,物極必反,等國庫真見了底,就只能落在借錢人身上討賬,到時候,還不知會是什麼光景。」

  她臉上笑著,試探道:「既然知道難以善了,何不勸勸那些人別借了,借去的儘快還回來?」

  他搖搖頭,笑她的天真:「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銀子借去自然是花掉了,哪裡還得出來?為了錢,父母兄弟禮義廉恥尚且能拋在一邊,我這麼個無權無勢的貝勒又算哪根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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