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三七


  康熙又問了四阿哥幾句,擺擺手:「跪安罷!」

  幾位阿哥連著太子都連忙施禮告退,楚言也行了個禮,跟著他們準備倒退著出去。

  康熙笑著,又囑咐了她一句:「佟丫頭,別忘了常常來看看朕!」一邊叫八阿哥先留下。

  到了殿外,一抬頭,對上六雙打量的眼睛,楚言連忙賠笑:「幾位爺還要忙,奴婢告退!」風頭出夠了,肚子也填飽了,再跟他們混下去,也沒什麼好。

  那幾個都不出聲,太子瞅了她半天,突然一笑:「有空常來毓慶宮,太子妃很惦記你。」

  楚言低著頭答應了一聲……餘光中看見太子叫上大阿哥走了,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一抬頭,正對上一雙滿含笑意的黑眼睛,剩下那半口氣就像根魚刺,梗在喉嚨口了:怎麼忘了,最厲害的這位還在這裡呢!

  想起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完,那天被綠珠毀了的,寬容了幾日讓重寫,也還沒來得及,剛才說免罰減去十張的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楚言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只希望方才皇上誇了他一句,此刻他心情大好,懶得同她計較。

  四阿哥見她一下子從神采飛揚變得乖巧驚覺,又好氣又好笑,口中淡淡地問:「十弟十三弟十四弟,要去哪裡?」

  十四阿哥說要去紫光閣,過兩天的比武,他想參加,正在勤奮練習。

  幾個人又上了那艘船,讓一個太監撐著。

  也許是剛吃飽都有點午困,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近了紫光閣,十四阿哥想拉楚言一起上去,被她一口回絕,也不生氣,悄悄湊在她耳邊說:「別擔心!四哥今兒看著挺高興,必不會為難你。」

  待船停穩,十四阿哥拉了十三阿哥上去,又看向十阿哥。

  十阿哥看楚言不動,又坐了回去,口裡嚷嚷著乏了,要回玉粹軒歇著。

  楚言一心想要避開四阿哥,原以為他也要去紫光閣,誰知他一直坐在一邊閉目養神,兩位阿哥臨上岸打招呼,才睜開眼點了點頭又閉上了。

  畫船離了岸,楚言看看岸上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背影,再看看船上這兩位,有點後悔,剛想叫那個太監把船撐回去讓她上去,四阿哥飛快地掃了她一眼,就讓她乖乖坐下,一聲不吭。

  十阿哥看了看四阿哥,慢慢蹭了過來,支支吾吾地說是想學游水,問楚言肯不肯教他。

  楚言很乾脆地回答說不教,男女授受不親!

  十阿哥一臉頹喪,正想再蘑菇蘑菇。四阿哥卻在一旁開了口:「乾清宮侍衛裡面有一個叫高謙雲的,水性極好,最是耐心,十三弟的那兩下子就是他教的。十弟不如也拜他為師?只怕還學得快些。」

  見十阿哥欲言又止,一臉喪氣,楚言心中好笑,男孩子藉口教游泳和女孩子增進感情,甚至借機占些小便宜的事情,不知見過多少,這下角色好像倒轉了哈!十阿哥秀色不夠可餐,運動神經欠發達,大包袱一個,還是不背為上!

  上了岸,四阿哥看了看懷錶,說還有一些時間,要看看楚言功課做得如何,她自然只能老老實實跟著,往御花園走去。十阿哥大概也不耐煩和四阿哥在一起,胡亂找了個藉口跑掉了。

  看來四阿哥心情確實不錯,隨便翻了翻,也沒細看,更沒點數,就把那一摞小楷紙放到一邊,看著她點頭笑道:「很好!你做得很好!難為你了!」

  這麼容易就蒙混過關,楚言心裡大喜,卻又有點糊塗,搞不清自己做的什麼事讓他覺得很好,是她的字進步了,是不和綠竹糾纏好,還是在皇上面前表現得好,乾脆歸結於康熙的誇獎讓他心滿意足之餘,決定放她一馬。

  四阿哥和顏悅色,問起她讀過什麼書。楚言結結巴巴,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就算念點書,也首先是烈女傳女則一類,她對這些也就是知道個名字,生怕他細問下去,露了餡。

  好在四阿哥看著她笑笑,轉而打量起她的小屋,皺了皺眉,說屋裡太素淨,不像個女兒家住的,一下說傢俱太少,一會兒又嫌帳子舊了。

  楚言大驚,很懷疑這位四爺今兒個吃錯藥,竟轉了個性子,比八阿哥還婆媽起來,聽他問有什麼需要,連忙答說現在挺好。

  四阿哥看她的眼神越發溫和,說遇到為難的事一定要告訴他,楚言只有唯唯諾諾。

  四阿哥又說他要隨皇上去塞外,這兩天忙,就不來查她了,囑咐她不可偷懶,每日十張帖還是要臨的,等他回來了一塊兒檢查。

  楚言聽說多罰的十張果然給免掉了,已是大喜,滿口應是,笑容滿面地一直送了四阿哥出去。一回頭,卻見冰玉正在對她笑。

  冰玉已經來了一會兒,聽說四阿哥在,就躲在了繡繡她們屋裡,偷偷看見那只大貓去了,這才跳出來,拉住楚言,喋喋不休地問起她跟皇上一起午膳的情形。

  三個小丫頭也興高采烈地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皇上是不是很威嚴,有沒有求皇上治綠珠的罪,皇上的午膳都吃些什麼。琴兒突然想起來,跑回屋把宜妃和通嬪送來的精緻點心拿了過來。

  這大概是兩位主子對她示好的意思,楚言暗歎她們消息靈通,叫素兒拿些茶水來,就著這些點心,在小院裡開起茶話會。

  一會兒,又有御花園裡的兩三個有些身份的小頭目,親自來送了些小東西,見她有客人,乾笑著說了兩句話才走。

  楚言啞然失笑,沒想到這個皇宮裡資訊傳遞得這麼快!一下子,她就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各方勢力討好拉攏的物件,想到今後至少表面上日子可以過得輕鬆一些,還是高興。

  冰玉對於楚言刻意包涵綠珠有些不滿,對於她突來的榮耀反倒沒有什麼表示,因為過幾天要隨去塞外,兩個人有一兩個月不能見面,冰玉興奮之余不太開心,戀戀不捨地拉著楚言,一邊又擔心皇上和阿哥們都走了,綠珠越發沒有顧忌,趁機欺上門來,叫楚言為難,一時間滿面愁雲。

  擔心冰玉嘴快,楚言不敢告訴她已經找好避難所了,只叫她不要擔心,宮裡還有娘娘們主持大局,十阿哥也在。

  冰玉撇撇嘴:「十阿哥麼?只會鬧出事來連累你,正因為他在,我才更不放心! 」

  楚言失笑,原來冰玉並不是一點不通世故。她原來是恨不得從明天起,白天就去船塢那個院子,煉字游泳,寫意自在,現在倒被這個丫頭勾起了一絲離愁,也想趁這兩天多和冰玉聚聚。

  密貴人的院子裡,正翻箱倒櫃收拾行裝,卻沒有人指望冰玉幫忙,反倒怕她礙事,她除了收拾自己的一個包袱,無所事事,就膩在楚言身邊。

  康熙在啟程塞外之前,還要觀看侍衛們比武。

  十四阿哥早早通知楚言和冰玉,他要下場,叫她們跟著過去助威。

  楚言原本對摔跤角鬥沒有興趣,只是不好拂十四阿哥的面子,應個卯,有意讓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看見自己,隨便給正興致勃勃的冰玉說個藉口,悄悄溜了出來,在湖邊找到一艘小船,求那個小太監將她渡到水雲榭去。

  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打開帶來的《本草綱目》,認真讀了起來。讀了那許多年專業,落到這個時代突然跌落得一無所長,心裡很不舒服,總覺得應該自學一點東西,思來想去,決定看一點醫書藥典,不求醫人,只求照顧自己。再說,好歹也是家學,以往她雖然不肯用心,模模糊糊記得爺爺曾經為她講過一些中醫知識,只是陰陽五行之說太過玄妙,越想越糊塗,還是從藥學入手容易。

  光有決心,還是不夠!除了常見的幾樣,她對草藥知之甚少,囫圇吞棗,死記硬背,漸漸失去興趣,再被清風一吹,睡意如潮,最後,乾脆把書扔到一邊,趴在膝蓋上打起盹來。

  正在似睡非睡之間,湖面上飄來一陣簫聲,悠揚清越,楚言困意頓消,沿著聲音傳來方向看去,大為振奮。

  視力可及的湖對岸,一隻小船輕輕地向著這邊滑來,船頭一人,孑然而立,白衣飄動,那首《梅花三弄》正從他手中那管白玉簫中飄渺而出。

  楚言一時分不清自己身處何方,眼前是幻是真,一個名字在她嘴邊徘徊:黃藥師!

  《梅花三弄》的語音還在空氣中飄蕩,那人曲調一變,竟是說不出的耳熟,楚言眉頭微蹙,低頭細想了一下,又驚又喜,居然是她那日唱的那首《在水一方》,興許是用簫吹出來的緣故,無端地加了幾分纏綿悱惻,倒是把原詩中的渴慕思念演繹了個透徹。

  認出吹簫之人正是八阿哥,不知怎的,竟覺得心臟撲撲地跳的快了許多,臉上也有點發燒,有些歡喜,有些甜蜜,有些無措,有些茫然,只愣愣地看著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船到跟前,八阿哥也不急著上岸,也不說話,只望著她笑,目光如水,卻又比他身下的湖水還要溫柔,還要溺人。

  在這醉人的靜默中,有什麼情愫在發酵膨脹!

  楚言掙扎半天,剛要開口稱讚兩句,卻聽見他呢喃般的輕吟:「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楚言的臉噌地紅了,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著那個人上了岸,走到她身後,低聲輕喃:「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楚言,楚言,不知我願可適你願?不知你心可同我心?」聲音溫存,是喟歎,是傾訴。

  楚言只覺得腦袋裡轟的一下,爆炸一樣湧進許多血液,所有的腦細胞都在強大的壓力下,停止了工作。

  良久,感覺到一隻溫暖乾燥的大手輕輕扶上她的臉,指肚的老繭刺激了她,雙眼茫然地對上一雙漆黑的玉石般的眼睛,那裡面滿是喜悅,還有些激動有些強迫。

  楚言慢慢收拾回被震散的理智,露出一個皎潔的微笑:「八爺的簫,真好聽!」

  那雙溫潤的眼睛閃過幾絲錯愕,隨即染上更深的笑意,多了二分欣賞一分無奈。留戀著掌下的溫暖細膩,眼波流轉,欣慰,愛戀,渴望,滿足,誘惑,猶豫,嘆息,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好像都不妥當,很久,喃喃地問:「你可願——」

  遲疑了一下,終是沒有說下去,平復了一下思緒,八阿哥恢復了一貫的沉靜,只剩下眼中醉人的溫柔:「我不在的日子,你自己保重,如果有什麼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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