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八


  「回皇上,奴婢其實並沒有見過這個人。奴婢在家時,有一天瞞著家裡偷偷跑了出去,路過一家茶館時聽見有人吟詩,記住了這下半段。那個人絕不是江南口音,奴婢聽著應該是西邊什麼地方的。又聽見有人稱他毛兄潤之兄,所以猜測他的名字。那人始終背向著奴婢,也沒看清長什麼樣。奴婢是個女兒家,雖然覺得他的詩作得不錯,卻也沒有主動結交的道理。」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在稱頌朕呢?」康熙似乎信了她的胡謅。

  他當然不是在稱頌您了,楚言裝作瞭解地說道:「除了皇上,今朝還有誰能和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相提並列?除了皇上,又有誰敢稱英雄?」

  「哈哈,」康熙果然受用,笑道:「佟家幾時出了你這麼個鬼機靈的丫頭?」

  一段回憶湧上心頭,許多年前,曾經發生過相似的對話。也曾經有一個少女,用這樣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著他,機智巧妙地回答他的提問。他愛上了那一雙眼睛和她的機敏。他把她接進宮裡,卻只能巴巴地看著她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聽著她的言談變得恭敬順從,看著她原本旺盛的生命逐漸枯萎消亡。

  宮裡原容不下這樣耀眼奪目的生命,康熙注視著眼前的少女,良久不語,心中又悲又喜。

  「胤禵,你回去和德妃說一聲,就說朕說的,這兩個丫頭天性活潑,不可太過拘束了她們。」

  「是!」十四阿哥大喜,連忙答應。

  康熙又叫十三阿哥:「胤祥,你和胤禵,替朕好好照看著她們。」

  「是!」十三阿哥躬身答道。

  「你們接著練習吧。」康熙象來時一樣突然,走了。

  楚言和眾人一起躬身相送,心裡還不敢相信康熙不但放過了她,而且就這麼就成了她的大靠山。

  傍晚,回到摛藻堂,楚言還在想今天的經歷,有了皇上的維護,她在宮裡的日子是不是就高枕無憂了呢。

  她的房門口放了一個包袱,:「是誰送來的?」

  小宮女琴兒正在院子裡掃地,回答說:「下午,八爺讓人送來的,見姑娘不在,就放在門口了。」

  楚言提了一下,不重,會是什麼呢?進了屋,放在桌上,解開包袱的結,楚言愣住了。這個好像是一般用來給飯菜保溫的棉胎子吧,巴巴地送這玩意兒來,八爺中暑了嗎?棉胎子裡面又是一層保溫的,在裡面是一個淡青色的小罎子。罎子居然還有點冰手,難道是——楚言用手沾了一點放進嘴裡,哇!好濃的酸梅味兒。

  楚言一下跳了起來,大聲叫著:「琴兒,快去!拿一壺涼開水來。快點!」

  琴兒不知出了什麼事,忙扔了掃把,跑過來:「姑娘,出了什麼事兒?」

  「沒事兒!快去拿一壺涼開水,再拿幾個杯子或者碗來,我請你們喝好東西。」楚言捧著那個罎子,笑眯眯。

  琴兒不明所以,還是聽話地拿來了水和幾個碗。楚言將罎子裡的酸梅湯兌了一點水,先倒出三碗,剩下的又分了五份。讓琴兒拿了兩碗去給懷湘和采萱,又把院子裡另外幾個人叫進來,讓他們將那五份拿去分了:「要嫌酸,就加點兒糖。」

  雖然只有一小碗,可大夏天的能喝上冰鎮酸梅湯,在他們可是奢侈的享受,小太監劉祿張華和小宮女繡繡素兒琴兒都是歡天喜地。

  楚言把那個空了的罎子涮乾淨,正要放回去原樣包裹好了,卻發現原來罎子底下還壓了一張字條,拿起一看,只有兩個字:「楚言」。

  字跡就像那個人,溫和秀氣,看起來沒有什麼個性。楚言想起他溫和甚至有點縱容卻又帶有壓力的目光,好像看見她正站在對面,溫柔地呼喚著「楚言」,突然臉就熱了起來。

  一連幾天,八爺都會讓人給她送點東西來,而且絕對是吃吃喝喝的東西,可見八爺對她之瞭解。是她喜歡的就多留一些,不喜歡的就少留一些,剩下的往兩位上司那裡送點,再有餘就讓那幾個太監宮女分了。托八爺的福,她的群眾關係搞好了許多。懷湘采萱身為才女,還要講究一下矜持。琴兒他們本來年輕,城府不深,原來聽說了楚言一點事,以為必是個仗勢欺人的主兒,心存畏懼,沒想到楚言身份不凡卻沒有架子,比懷湘采萱還要好伺候,出手又大方,漸漸地在她面前也少了拘束,有說有笑,一旦她有什麼吩咐,自是盡心竭力,比對懷湘采萱還要殷勤幾分。

  還有那個蓮香,偷了空也會來幫她收拾屋子。蓮香看著粗笨,其實心細,先前照顧了她幾天,多少知道一些她的癖好,做事倒比小宮女更合她的意。楚言也就由了她去,前兩日,她的月錢下來,她手頭還有佟家送進來的百多兩銀票,自然不把那一兩月錢放在心上,索性給了蓮香,讓她送回家給她娘買些好吃的。蓮香自是感激涕零。

  這天,八爺送來了一小包茶葉,打開一看,居然是洞庭君山金針。當年她爸爸從死神手里拉回了一個老幹部,人家送了一兩金針,爸爸寶貝得什麼似的。據說君山的金針銀毫十分有名,銀毫還罷了,這金針產量極少,十分難得。楚言想了想,終是捨不得送人。

  有了好茶葉,就想用什麼水來煮,以前看書見過古人用成年雨水梅花上落的雪之類的,想來這年頭不知污染為何物,這些天然降水都是好的。她現在有大把時間,也不妨附庸風雅一回,舊年的雨水雪水沒有,這個季節露水倒是多的很。

  好不容易,她的作息習慣也給調了過來,適應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第二天,楚言起了個大早,略略收拾了一下,就跑到御花園裡採集露水。

  經了一夜的露水,所有的植物在清晨都分外精神,有些花瓣間還含有露水,如梨花帶雨美人垂淚楚楚可憐。這沾了花粉帶了花香的露水烹起茶來,應該是別有一番風味吧。

  楚言小心地將花間的露水收集進帶來的小碗中,半天才攢個碗底,這事兒還真不是人幹的。眼看太陽已經升起,楚言著急起來,要等這水煮茶,怕不要等到明年了。她心裡不耐煩,手上也就不再小心,幾下就把一朵玫瑰給扯爛了,紫紅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了地上。剩下幾片還掛在花萼上,也被她扯下扔進了小碗。

  「住手!」身後一聲暴喝。

  呃?她又被抓住了!她前兒還琢磨呢,上回被皇上抓了包,下一次還能跑出個比皇上更大的不成,沒想到這下就來了。

  來的是個老太監,嗯,長得還有點象《大長今》裡面的尚膳大人,只是應該溫和的一張臉猙獰地扭作了一團,正指了她,命身後幾個年輕的太監:「去!把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拉下去,給我狠狠地打!」

  楚言大驚,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她冒犯了皇上阿哥,都能沒事兒,不過弄壞一朵花,反倒要挨打?

  眼看兩個太監氣勢洶洶地堵了過來,楚言嚇壞了,扯著嗓子大喊起來:「皇上!十三爺,十四爺,救命啊! 有人要殺我啦!救命!救命!」

  那兩個太監聽見她喊出了皇上,倒是猶豫了,不知她到底是多大的來頭。那個老太監卻不管,下著令:「把她的嘴給我堵上,狠狠地打!」

  楚言發現那兩人的猶豫,倒是有了一點信心,向後退了兩步,一手叉腰,柳眉倒豎,陰冷地說:「你們哪一個不怕死,只管上來!回頭讓本姑娘看看,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楚言向後一靠的瞬間,又有無數花瓣共化春泥去了。那個老太監又驚又氣,指著楚言幾乎說不清話來:「你,你,你——」

  「想問我是誰?實話告訴你,本小姐是摛藻堂的掌書女官,十三爺十四爺的至交好友,皇上的——」呃,她算皇上的什麼?

  楚言這廂正琢磨著該搬出多大的來頭,才能免去今天這場莫名其妙的皮肉之災。那個老太監反倒鎮定下來,有點驚喜地問:「你就是摛藻堂新來那個姓佟的女官?」

  「沒錯!」看來這個佟姓還真是她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百試百靈的護身符。

  「佟格格!」老太監上前兩步,眼角帶了兩行老淚,就要過來拉她。

  這個,他這臉也變得太快了吧!楚言摸不透他是敵是友,本能地又要往後退,身邊的玫瑰又落下一陣花瓣雨。

  老太監驚得魂飛魄散,倒是止住了來勢,口中叫著:「格格,小心!莫要傷了那花!」

  意識到這株玫瑰是他的死門,楚言有恃無恐起來:「你們給我退後十步!不,一百步!要不然——」

  「格格莫急!我這就讓他們退下。」老太監不等她說完,擺擺手,一干人等當真向後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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