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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一陣銀鈴聲傳來,須蔔士的身軀輕輕顫抖。撐犁公主年幼時的仙姿浮現眼前,他的雙眼有些濕潤了。

  嬴政猛地抬頭,殿外一片熾熱的陽光下他看不真切,仿佛一個柔弱的人影在緩緩移動。蒙毅定定看著銀鈴聲傳來的方向,魂不守舍。

  阿犁深吸了口氣,她不是第一次來到章台宮正殿,但是沒想到走在這正殿裡接受眾人矚目原來是這麼難受。門口的侍衛想攔住阿犁,但是鹿馳認得阿犁,手一攔,放阿犁進入正殿。阿犁感受到大王愕然的目光,她沒有看嬴政,定定地看向須蔔士,那個小時候也對自己頗為照拂的匈奴貴族之後。

  「下去!還不下去!放肆!」嬴政心頭湧起不安,阿犁淡定的目光讓他強烈地感覺自己離她分外遙遠。

  「須卜士哥哥!」阿犁許久沒有說匈奴語,語音已經非常生硬。

  「撲通——」幾位匈奴人同時面向阿犁深深跪了下來,對她行匍匐之禮。朝堂一片抽氣聲,大臣們饒是見多識廣也是驚疑不定。

  「哥哥好嗎?」阿犁輕聲問。

  「她是匈奴人!」朝臣終於醒悟過來,開始低聲議論。

  「這些匈奴人該不會是她叫來的吧!」

  典客渾身微顫地挨近嬴政,給他翻譯阿犁與匈奴人的對話。嬴政忍不住緊緊握住鹿盧劍,芷陽,難道這些匈奴兵真是你叫來的?嬴政突然覺得被人一刀戳穿心臟,渾身透不過氣。他咬緊牙關看著阿犁,眼中漸漸冒出怒火。

  「太子非常想念公主,帶領我匈奴的子弟在上郡等待公主!」須蔔士右手緊緊按住胸口,一臉驕傲之情。

  「回去告訴哥哥,我會回匈奴,但是要他先退兵!」阿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可是……」

  「廢話什麼?」阿犁猛地提高聲音,淡綠色的眼眸精光閃現。須蔔士歎了口氣,這是攣鞮氏的眼睛,阿犁公主畢竟是攣鞮氏高貴的公主!

  蒙毅心內大急,看著阿犁和那幾個匈奴人說著自己並不明白的話,但是他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珍寶?蒙毅心底一亮,難道阿犁就是匈奴人口中的珍寶?他們要把她帶回匈奴?!蒙毅心急如焚,恨不得能把阿犁拉下去。

  「可是,太子的脾氣……」須蔔士小心翼翼抬眼看了阿犁一眼。

  阿犁心念一定,從手腕上拽了一個銀鈴下來,猛地擲到須蔔士頭上,聽得銀鈴撞擊腦門的聲音,那個銀鈴咕嚕嚕在大廳裡轉了良久。頓時紛亂的朝堂靜得只能聽到銀鈴的輕響。

  「我最後說一遍,讓冒頓退兵,先退兵三十裡!否則我就死在這秦宮裡,如果我死了,哥哥的脾氣你比我更瞭解!」阿犁惡狠狠看著須蔔士,「拿上我的鈴鐺,告訴哥哥,我讓他退兵!」

  「如果太子退兵了呢?」須蔔士額頭大汗淋漓。

  「我會跟著你們回去!」阿犁的目光越過匈奴使者靜靜投向嬴政,漸漸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

  嬴政定定看著阿犁,典客忍不住也偷眼打量阿犁,這個美人他在宮裡曾見過數次,沒想到這個身份低賤的寵姬竟是匈奴公主。

  「還不快去,否則我就在這裡血濺五步!」

  須蔔士一個眼色,一個匈奴使者踉踉蹌蹌撿起那個鈴鐺飛快地跑出章台宮,聽得他的大聲呼喝,隱然響起一片馬蹄聲。

  「出了什麼事?」朝臣都是大驚。尉繚淡淡打量阿犁,面無表情。尉繚抽空瞭解了不少漠北情況,大概能聽懂匈奴語。他歎了口氣,沒想到大秦50萬鐵騎,在這個當口居然要靠一個女人避免戰亂。

  阿犁松了口氣,緊緊握住拳頭。公子,阿犁不會讓你和我的哥哥對陣,阿犁不能眼睜睜看你陷入危險。阿犁右手緩緩按向左肩,給嬴政行了個匈奴大禮。「匈奴公主撐犁拜見秦王!」

  蒙毅倒吸一口涼氣,此刻阿犁不復往日溫柔,她有些倔強的表情看得蒙毅突然想哭。阿犁,你是為了蒙恬,對不對?

  嬴政愣愣看向渾身綻放光芒的阿犁,覺得自己根本說不出話。如果自己承認芷陽的公主身份,嬴政突然渾身一個冷顫。

  「放肆,還不給寡人下去!」嬴政猛地站起來,「來人,芷陽生病了,把芷陽拉下去!」嬴政只想把阿犁藏起來,她不是匈奴公主,她不能離開自己!

  阿犁定定看著嬴政慌亂的神情,內心淒然。幾個郎官想靠近阿犁,須蔔士等人大驚,立即圍住阿犁。

  「先退下!」尉繚突然大喝起來,幾個郎官一愣,不知所措。「不要傷了撐犁公主!」尉繚咬緊牙關。如果一個女人能夠平息戰亂,何樂而不為。中原未定,尉繚根本不願意耗費哪怕一兵一卒來對付無關大局的匈奴人。

  昌平君立即明白了所有的機巧,「退下,匈奴撐犁公主遠來是客,退下!」

  嬴政死死盯著文武之臣的首領,明白他們是在用既成事實逼迫自己送還芷陽以平息兵災。嬴政眯起眼睛,危險的目光在昌平君和尉繚身上環繞。

  「大王,我想跟您談談!」阿犁淡淡一笑。

  嬴政冷冷看向阿犁,快半個時辰了,阿犁和嬴政靜靜對坐在殷陽宮南書房,兩人都沒有說話。四周凝固的空氣仿佛有了重量,壓得兩人心情異常沉重。

  「大王,匈奴使者鬧著一定要見公主!」趙高在門外低聲道。趙高覺得今天章台宮一幕真可以算得上風雲突變,一個身份低賤的姬妾轉眼成了異邦的公主。

  「這裡沒有匈奴公主!」嬴政猛地爆喝出來,聲音中透著深深的疲憊和絕望。

  「大王,阿犁自八歲因機緣巧合離開匈奴,轉眼已經快十年了。求大王體諒阿犁思念故鄉之情,放阿犁回去!」阿犁突然覺得自己不敢看向嬴政此刻的目光。前塵往事一一湧現,從自己愣頭愣腦進宮、漸漸愛上嬴政、最後卻因孩子和嬴政咫尺天涯。阿犁的心揪痛了,對嬴政,她心灰意冷,但是那絲恨意消散之後,存於心間的是一片苦澀的無奈。

  「你不是什麼阿犁,你是芷陽!」嬴政猛地站了起來,鹿盧劍撐到地上,發出一片金戈之聲。

  「大王,其實我是誰並不重要,不是嗎?」阿犁的語氣仍然淡定。「匈奴並沒有實力與大王為敵,但是如果匈奴真的傾國而出,至少可以給大王製造不少事端。大王就讓阿犁回去吧,一個宮人換回漠北的安定,對大王來說不是件壞事啊!」

  「一個宮人?」嬴政突然覺得心裡又被人狠狠一拳。芷陽一直以為自己把她當成一個普通宮人?自己為了這個女人違反了多少行事原則,她在自己心底的最深處,榀陽宮層層宮門都關不住自己對她的愛意!但是她卻視自己的珍惜如鄙履!「告訴寡人,這些匈奴兵是不是你叫來的!」嬴政的眼光驀地冷硬。

  阿犁咬緊牙關,嬴政的痛她能感覺到,但是此刻她拒絕心軟。她和嬴政回不到過去,他們之間的一切只讓阿犁感覺疲憊,在秦宮沉浮多次,阿犁越來越深刻的感知到,在寂寞的宮闈之中沒有溫情,大王與自己都曾經愛得太累了。蒙恬的笑顏湧現心頭,阿犁緊緊拽住自己的深裙,狠狠掐向自己的大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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