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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怎麼突然又成了這樣,太醫令,趕緊吧,大王剛才的臉色您也看見了!」趙高匆匆隨著太醫令出來,高芪的臉已經毫無人色。

  「芷陽姑娘能捱到今天真的已經很不容易,換了一般人早去了!芷陽姑娘被人灌了滾燙的墮胎藥啊,不僅血差點流幹,喉嚨也受創,現在連咽藥都難啊!這樣下去,除非神仙了!」高芪欲哭無淚。

  「嘿,你千萬機靈點,這種話說給大王聽,你是不是嫌命長!小心大王真一把火把你燒成神仙啊!」趙高臉色大變。

  高芪歎了口氣,隨著趙高到邊屋去熬藥。蒙恬等人聽到太醫令的話,心都涼了半截。蒙毅同情地看著蒙恬,「哥,三天了,你先歇歇吧!」蒙毅乘著鹿馳與王賁兩人聊天的當口輕聲對蒙恬道。

  「我想守著她,即使只能看她最後一眼!」蒙恬閉上眼睛,欲哭無淚。

  蒙毅慘然歎息,他能夠理解蒙恬心中的痛。蒙毅成親一年,妻子王嫣近日已經懷孕,但是無論蒙毅與王嫣如何和睦,他心底深處始終存著一個溫柔的笑顏,那個自己曾經癡心陪伴她長大的女人的一顰一笑深深融進骨血,這種刻骨銘心無法輕易抹去。單戀尚且如此,與阿犁兩情相悅的蒙恬此時此刻的心境蒙毅都不敢想像。

  阿犁緩緩睜開眼睛,她覺得嗓子幹得一片銳痛,忍不住用手輕輕護住自己的喉嚨。阿犁茫然四顧,知道自己睡在殷陽宮側殿,整個屋子空蕩蕩的,一片死寂。阿犁想喝水,張口喊汐汐,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異常嘶啞。

  「芷陽!」汐汐端了一碗藥進屋,一抬眼發現阿犁醒著,興奮地大喊起來。「來人,通知大王,芷陽醒了芷陽醒了!」汐汐喜不自勝,淚如雨下。快十天了,芷陽昏迷不醒,天天用大家聽不懂的話夢囈,上至嬴政小到一個送藥的太監,都覺得越來越絕望。

  「芷陽!你到底怎麼樣?你嚇死我了!」汐汐跪到床前,小心翼翼試著阿犁的體溫,發現她還在發燒,頓時皺起眉頭。

  阿犁艱難地回想一切,突然想起華陽太后和楚夫人猙獰的臉。她慌亂地摸向自己的腹部,驚恐萬分。「孩子,我的孩子?」阿犁緊緊拽住汐汐的手。

  「芷陽!」洛熙和雲兮匆匆步入內室,看到阿犁醒了,都哭了出來。

  汐汐如鯁在喉,阿犁嘶啞的聲音和她驚恐的眸光讓她不知該如何告訴阿犁這個殘酷的事實。「芷陽,你先喝藥!」汐汐安慰阿犁。

  阿犁求助地看向洛熙,洛熙別過臉不敢與她對視。刹那間,阿犁明白了自己孩子的命運,她的嘴唇劇烈顫抖,從靈魂深處發出痛苦的哀嚎。

  「芷陽!求求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大王會擔心死的,這些日子他一直陪在你身邊,他幾乎都沒睡過覺!芷陽,你振作點,你和大王還會有很多很多孩子,那些人都受到了懲罰,大王替你報仇了!」汐汐和雲兮大驚,死命按住掙扎的阿犁,洛熙渾身發抖,看著阿犁淚如雨下更加堅定了把她帶出秦宮的決心。

  大王?阿犁猛然想起楚夫人最後告訴自己的話,心中湧起難以言明的複雜感情,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死命掙開汐汐她們的扶持,想要起床。

  「芷陽,你身子虛,安心躺著!」洛熙也幫著上前勸慰。阿犁氣喘吁吁,只掙了幾下就渾身冷汗。阿犁沒有言語,她倔強地坐起身子,不顧天旋地轉,顫巍巍摸索著床柱想要起身。

  「芷陽!」嬴政匆匆步入殷陽宮偏殿,身後浩浩蕩蕩一群人。蒙恬見阿犁渾身冷汗直冒,扶著床氣喘吁吁的樣子心頭大痛,手一緊,蒙恬知道蒙毅拉住了自己。「廢物,還不讓芷陽躺回去!」嬴政大怒,快步上前親自扶住阿犁,吃驚的發現她的體溫仍然頗高。

  「芷陽,乖,躺下啊,寡人讓太醫給你看看!」嬴政柔聲對阿犁道。

  阿犁緊緊拽住嬴政的手,淡綠色的眼眸散發堅定的目光。「我的藥!」阿犁只說了三個字就覺得嗓子痛,捂住喉嚨撕心裂肺一陣咳嗽。

  「你的藥馬上來,芷陽聽話!」嬴政心疼欲裂,把阿犁抱回床榻,汐汐趕緊給阿犁身後堆了些被褥,讓她能夠歪著。

  「芷陽姑娘,老臣給您診脈!」高芪滿頭大汗。

  「我的藥,你給我吃的藥!」阿犁氣喘吁吁,突然猛地敲自己腦袋,氣自己連話都不會說了。「芷陽!」嬴政一把拉過阿犁的手,生怕她再傷害自己。

  「我要問你一件事!」阿犁一字一頓,說得分外辛苦。嬴政心下沉吟,生怕阿犁是問孩子的事。趙高一個眼色,眾人都被宮人請到外屋。蒙恬忐忑不安,阿犁的目光讓他覺得分外陌生,但是此時此刻他也無法做什麼,只能默默走到外面。

  「芷陽,你不要費神,等再好些再說好不好!」嬴政親自端過藥要喂阿犁。

  「我的藥,我平日吃的藥是不是用來防止我懷孕的?」阿犁瞪著嬴政。「啪——」,高芪剛捧了些藥草要熏屋子,聽到阿犁的問話頓時打翻了手中的罐子。阿犁心口劇震,目光在高芪慘白的臉和嬴政鐵青的臉上回旋,突然,阿犁從嬴政眼中讀到了閃爍。阿犁的心直往下沉,她曾經如此信任嬴政,但是嬴政此刻的目光仿佛一下子把她推到了陌生的大街上,她又一次被流放了!

  「這些都是誰在胡說!寡人要殺了他!」嬴政心裡七上八下的,驚恐地發現阿犁的目光越來越疏離。阿犁冷冷瞪著嬴政,華陽太后和楚夫人說的每一個字都浮現腦海,突然阿犁大笑了起來。

  「娼妓,雜種,大王也是這麼想的對不對!」阿犁淚水涔涔而下。洛熙一驚,死死瞪向嬴政,心中湧起難以抑制的憤懣。

  「芷陽,誰敢這麼說你,寡人煮了他喂狗!」嬴政大驚,把阿犁攬進懷裡,卻發現懷中的女人身軀火熱但是呼出的氣息卻是讓他寒徹心扉。

  「走,你走!」阿犁渾身僵硬。

  「芷陽,寡人是最疼你的人,寡人不會做真正傷害你的事!」嬴政內心被人生生撕成兩半。嬴政給阿犁喝阻止受孕的藥,怕的就是看到阿犁被宮中和朝中的勢力生生捲入。但是這個意外還是發生了,隨之掀起的巨浪完全扭曲了嬴政的原意。

  「滾!」阿犁猛地喊了起來,幾乎喊破了自己的嗓子。

  趙高在門外猛地縮了縮脖子,「居然有人敢讓大王滾!」蒙恬等將領也是大驚,不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蒙恬心急如焚,卻進屋不得。

  「芷陽!」嬴政大急。阿犁死命拍打他,不理會他的任何解釋。「滾,你給我滾!」阿犁的嗓子疼得無法再言語,劇烈咳嗽起來。「大王,您讓讓,臣下要給姑娘進藥!」高芪急得團團轉,看著阿犁臉上的潮紅,生怕她過於激動。

  「來人!拉開大王!」高芪大喊起來。趙高等人大驚,飛速奔進內室,七手八腳扶開呆若木雞的嬴政。「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走!」阿犁劇烈咳嗽,突然不斷噴出鮮血。

  「芷陽姑娘,求求您,您不能激動!來人,按住芷陽姑娘,進藥!」高芪欲哭無淚。

  「我恨你,我恨你!」阿犁瘋狂囈語,幾個醫官見她不肯好好喝藥,只得鉗制住她的嘴,讓人灌藥。藥混著鮮血從阿犁嘴角汩汩流出,嬴政死死盯著阿犁毫無光彩的眼睛,突然感到一種毀滅的怒氣,他一把拽起汐汐,「說,是誰告訴芷陽這些亂七八糟的!」

  「楚夫人,那天楚夫人在芷陽耳邊說了好久的話,芷陽聽了臉色就變了!」汐汐大叫。

  嬴政狠狠把汐汐推到地上,怒氣衝衝往刑僻所奔去。蒙恬定定站在原地,看著阿犁痛苦的表情痛恨自己的無能,在這個時候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

  「我恨你,我恨你!」阿犁的眼淚混著血與藥,讓她口中一片苦澀。棄兒,自己始終是棄兒,阿犁仿佛回到了在上郡流浪的歲月,一陣巨大的絕望混著血腥徹底擊碎了她。「公子!」阿犁輕聲呼喚,腦海浮現上郡冬日那個俊朗少年溫和的笑顏。阿犁淚如雨下,聲音終於低了下去。

  蒙恬身軀劇震,那聲呼喚擊碎了他所有的防線。汐汐一把將蒙恬拽出宮室,屋外的冷風把蒙恬的心吹得七零八落。「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在她身邊為她祈福!」汐汐同情地看了蒙恬一眼,閃進內室。蒙恬毫無目標地往前走著,完全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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