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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追殺劉彥奇頗費了些時日。等秋開雨回到荊州的時候,他聽到謝芳菲死亡的消息。秋開雨第一個反應便是消息是假的。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可是人從來沒有這樣焦躁茫然,忐忑不安過。他隱忍著怒吼狂暴,在城外攔住了扶柩裡城的容情。黑沉沉猶帶油漆的棺木,離死亡是那樣的靠近。秋開雨覺得觸目驚心,不能承受之重。他本來想要試探容情,可是不等出手,他先畏縮了。當他聽到容情指責他,咬牙切齒憤怒的說謝芳菲是懷著他的孩子死去的時候,秋開雨有一刹那的天崩地裂,日月無光。五雷轟頂,震的他粉身碎骨,踉踉蹌蹌。

  他還不死心,抱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想法,想要打開棺蓋。容情紅著雙眼,不顧性命的呵斥他「連死也不肯放過芳菲嗎」。秋開雨聽到一個死字,才有些反應過來,猛然退後兩步,不敢逼視棺木。他不敢相信裡面趟著的是冷冰冰的屍體。不,不!他不相信謝芳菲已死的事實,永遠不相信!

  他發洩著狂奔起來,天地逆轉,乾坤顛倒。想到謝芳菲三個字便錐心刺骨,萬箭穿心。他的意識茫茫然像大水沖洗過一樣,空蕩蕩的在那裡兀自滔滔不絕的流淌。偏偏所有的缺口被堵塞的滴水不漏,潛藏的情緒無處宣洩,逼的他只能不斷折磨他自己。一陣慘烈的空白,腦海裡有些東西生生被劈為兩斷,中間出現一條明顯的裂痕,已經粘合不上。

  秋開雨神經紛雜錯亂,開始有些瘋魔。情緒極其不穩定。外人看他還是冷酷無情的「邪尊」,位高權重,越發狠厲,身上淩厲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不寒而慄。只有明月心有些奇怪他時不時的反常,總是莫名的狂暴焦躁,然後失蹤不見,連人影也找不到。不過秋開雨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眾人也沒有多想什麼。只是秋開雨近日失蹤的次數越來越多,難免誤了大事。左雲已經死了,很多事情明月心不敢擅做主張。

  蕭衍討伐的聯軍一路勢如破竹,摧枯拉朽直逼建康。軍中的情報雪片一樣飛過來,明月心已經有多日沒有見到秋開雨了。眼看戰敗在即,她也不由得憂心如焚。秋開雨畢竟只是江湖人士,若論到行軍打仗,怎麼排也排不到他。

  秋開雨回來的時候,神情興奮,一連聲的下命令:「明月心,你派人去蕭衍軍中打聽打聽芳菲是不是跟在他身邊。我搜遍整個荊州都沒有發現她的人影。」明月心一怔,難道他消失這麼多天,只為打探謝芳菲的行蹤?懦懦的說:「開雨,謝芳菲不是已經死了嗎?」秋開雨愣了一下,仿佛從來不知道這個消息,某些記憶被強行挖去,填上的是他自己重新塑造的記憶。神情有些愕然,十分不悅的說:「誰說她死了!我前些時候還見過她。她既然不在荊州,一定跟在蕭衍的身邊!你快去查她現在到底在哪裡!」秋開雨口中的前些時候不知道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現在對時間似乎頗為混亂。

  明月心盯著他,吃驚不已,半晌說:「難道她沒有死?」也有些猶疑,難道外面放出的消息是假的?秋開雨向來神通廣大,知道一些令人不可置信的事也沒有什麼奇怪的。當下雖然猶疑不定,卻也有些怨恨。好不容易等到謝芳菲死了,沒想到她又借屍還魂活了下來。秋開雨不管她,一疊聲吩咐手下的人去查。明月心將目前的軍情告訴他,眉宇間全部是擔憂。秋開雨微微笑起來,說:「其實蕭衍的處境也並非表面那麼風光。我已經聯繫好了益州刺史劉季連的手下巴西太守魯休烈,巴東太守蕭惠訓偷襲江陵。你可能不知道,江陵重鎮峽口已經被他們拿下來了。我們如果能拿下荊州,蕭衍立時腹背受敵,孤軍作戰,必敗無疑。江陵兵力空虛,守備不足,要拿下它簡直易如反掌。」明月心提醒他:「蕭衍正是知道江陵的重要性,才會派手下大將呂僧珍駐守。」秋開雨完全恢復他平日「邪尊」的野心抱負,遂笑說:「那我們就添一添亂,雪上加霜好了。」於是他潛進江陵蓄意刺殺蕭穎胄,整個荊州立馬風雨飄搖。

  他們一行人跟隨魯休烈和蕭惠訓的大軍長驅直入,在江陵城外佈置設施,準備攻城。當夜明月心扶著微微有些醉意的秋開雨返回大帳。不知道為什麼,秋開雨近來十分嗜酒。雖然沒有達到酩酊大醉的地步,和以往相比,卻是截然兩樣。秋開雨緊緊抱住她,從來沒有這樣熱情,主動示意過。明月心暗暗高興,有心留下來。試著褪去他的外衣,秋開雨沒有像往常一樣警覺的翻身而起。似乎十分的安心,明月心得到鼓勵,將手伸到他臉上,滿臉的冷汗,雙眉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糾結在一起。明月心近來已經習慣了他愁眉不展的表情,只是不知道他在睡夢裡還是這樣憂慮,看來這場戰爭他不像表面那樣灑脫。她起身正要離開去端熱水的時候,秋開雨很自然的開口:「芳菲,先不要走。我很久沒有見你了。」

  明月心當場愣在那裡,又悲又怒!咬牙說:「秋開雨,你是不是瘋了!謝芳菲早就死了!」秋開雨駭然睜開眼睛,陰沉沉的坐起來,冷聲:「明月心,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殺了你。滾!」明月心憤怒的說:「秋開雨,我早就覺得你有些不對勁了!你既然不肯相信她已死的事實,我會讓你死了這條心的!」快步奔了出去,心裡梗著無邊的苦楚。謝芳菲到底對秋開雨下了什麼蠱,秋開雨又到底對她下了什麼蠱!明月心怎麼都咽不下這口窩囊氣。為什麼謝芳菲死了還要在她身邊作祟!她要打破這道鬼祟!

  她發動所有人手,終於找來一件讓秋開雨徹底相信謝芳菲已死的信物。前面的戰事正到緊要關頭,明月心以為勝券在握,根本不放在心上。走到秋開雨面前,帶著挑釁的表情。秋開雨根本不理會她,低聲喝道:「出去!」明月心恍若未聞,徑直走到秋開雨的面前,眼中帶著狠意說:「秋開雨,有件東西你一定會感興趣的。」說著從手裡拿出來,吊在秋開雨的眼前,赫然是謝芳菲的鏈子。明月心狠狠的說:「這是從她墳墓裡挖出來的。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那條鏈子的確是從謝芳菲的墳墓裡挖出來的,只不過裡面的人不是她而已。拿鏈子做陪葬其實不是她的主意,那時候她尚昏迷的不醒人事。不過幾個知情的人一致認為既然做戲就要做全套。

  乍然下看見這根鏈子,秋開雨臉色大變。一把搶過來拿在手裡,像受了強烈的刺激,被強行壓制的記憶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波濤洶湧的落下來,昏天黑地,將一切沖的七零八落,四分五裂。二度受挫,他的精神徹底分裂,挽都挽不回來,砰然倒下。是的,他終於記起來謝芳菲已經死了,還帶著他尚未出生的孩子。秋開雨頭痛欲裂,瞬間瘋狂。不顧一切往外面沖去。擋者即殺,已經走火入魔,瘋狂成癡了。

  迎面走來正要和他商量接收江陵一事的魯休烈和蕭惠訓乍然見到這種場面,駭然失驚,連忙調遣親兵,擺開陣勢,他們對秋開雨向來甚多戒心,防備很深。他們不擺開打鬥的陣勢還好,一擺開來,秋開雨直接將發洩的目標定在他們身上。瘋狂的秋開雨武功更是深不可測,一出手便有人死亡。魯休烈和蕭惠訓一方毫無防備,準備不足,所有親兵侍衛全部慘死在秋開雨掌下。眾人嚇的不敢上前,任由秋開雨橫衝直撞的離開。

  明月心沒想到居然引的秋開雨瘋魔成顛,連忙追在他身後跟過去。秋開雨照例反手就打起來。明月心失魂落魄的倒在地上,閉上眼睛流著淚大聲喊:「秋開雨,你醒一醒吧!謝芳菲她早死了!」秋開雨聽到謝芳菲的名字,拍在她天靈蓋的右掌稍微緩了一緩。待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抑制不住,一口鮮血灑在明月心的手背上。大喝一聲,聲嘶力竭,像有無窮的悲憤怒吼。聽在明月心耳內,連帶她也是一口鮮血。

  秋開雨茫然的離開了,意識混亂,拋棄了一切。明月心劫後餘生,從秋開雨手底下撿回一條命,卻覺得生不如死,乾脆死在他手裡,省了多少事!

  至於他是怎麼來到雍州臥佛寺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期間似乎回過一趟「心扉居」,寒冷的夜裡長久的潛在「心扉居」的河水裡,似乎埋頭在尋找什麼——自然找不到。不過,冰寒刺骨的河水卻將他混沌如麻的意識給刺激的清醒過來。他漸漸的記起了某些東西,帶來的卻是無邊的悔恨。

  那樣絕望的處境裡,他竟然還能再一次遇見謝芳菲!他一直以為是夢境。直到他踏上塞外的土地,有時候還以為是自己再一次編造出來的幻境。可是不論是現實還是腦海裡的幻景,他已經心滿意足。至少他不再無時無刻的追憶,悔恨。脫了那層苦海,他漸漸的回歸到原點。

  秋開雨的病不是說好就好的。幸好他沒有繼續瘋下去。

  有一句話說「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所有的人都在天地,造化,陰陽裡面打著轉。萬物都在承受煎熬,沒有人逃脫的了。秋開雨和謝芳菲只要還活著,就要繼續煎熬。可是彼此畢竟還有個依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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