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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路經新野的時候,謝芳菲想到那個老漁夫,看來他想回襄陽祭祖的願望是很難實現了。等她看到整個村莊空無一人,只剩下斷壁殘垣,蛛絲瓦礫,遍地都是烈火燒過的痕跡,大吃一驚,驚聲問旁邊的侍衛:「為什麼我們紮營的這個村莊一個人都沒有呢?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個侍衛頭都沒有抬,回答:「小姐,戰爭就在這附近打的,當然是一個人都沒有了。前面的林子裡全部是累累的白骨,也沒有人管呢。」

  謝芳菲聽的心情沉重,那麼這整個村莊的人呢,都在戰爭中死了嗎?那個淳樸勤勞的老漁民和他的家人也統統都在這場戰役裡死了嗎?他曾經滿臉希望的說「這仗真的能停啊,老漢還真的想帶著家裡的老伴和兒子媳婦回一趟襄陽的鄉下看一看呢,這一輩子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機會」,言猶在耳。人呢,就這樣無辜的死了嗎!所有的人就這樣無辜的死了嗎?天啊!這還是一個人住的村莊嗎?荒蕪破敗,連動物的聲音都聽不見。

  風,就是晚上的風聽在耳裡也分外的淒涼悲慘。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謝芳菲坐在帳篷裡,對著影沉沉的煤油燈,眼中真真切切的看見一團團鬼的影子,高的,矮的,遠的,近的,全部枯瘦如柴,看不清楚真實的面目。隔著搖晃不定的燭火燈光,怯怯的不敢靠近。她向來不語怪,力,亂,神。可是這些影子是她自己心中的影子在作怪,她所看見的全部是她幻想中的影子。

  心情是如此沉重!

  過了新野,再走一段路程,就是南齊了。北魏護送的精兵到這裡全部都回去了。交接完畢,萬萬想不到,南齊派來迎接的人竟然是呂僧珍。

  謝芳菲看見呂僧珍,想起當日自己哭著求他放過秋開雨那一件事,不知道蕭衍後來究竟是怎麼懲罰他的。軍令如山,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心裡覺得愧疚,根本無顏見蕭府裡的任何一個人。

  呂僧珍倒是毫不介意。只是看見謝芳菲忍不住吃了一驚,立即反應過來,真心的笑說:「芳菲,原來你也和陶大師在一起啊。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你呢,現在,見到你無事,也就放心了。」絕口不提秋開雨的事情。

  謝芳菲聽的他這話,似乎聽到久違的關懷,見到久違的家人。心裡自然而然的湧上一股熱流,眼圈兒不由自主的紅了,懦懦的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最後擠出來的卻是:「大人一切可安好?芳菲辜負了他的期待。請你轉告大人,芳菲對不住他,實在沒有臉面再去見他。」滿臉羞愧,是她自己為了秋開雨背叛了蕭府所有的人。如今還有什麼臉面面對昔日的同僚呢。自己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老祖宗的話向來都不會錯。怨的了誰呢,全部是自己當初的選擇。種下什麼樣的因,就有什麼樣的果,循環輪回,因果不爽,現在不到自己不相信。

  呂僧珍依舊笑著說:「芳菲,這是哪裡的話。若不是你提前示警,今天我們大家也不會活著回來了。什麼都不要說了,重要的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活下來就好了,總算是活下來了。你不知道,兩軍交戰,當時……」,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岔開話題說:「你們一路行來,一定累了吧。大人早就安排下住處了。」一馬當先,率領眾人往雍州進發。

  一路上全是戰敗的痕跡,十室九空,庭生野草。到處是災難,民生凋敝,慘不忍睹。連綿數十裡饑寒交迫的老百姓,乾枯黝黑的臉上全部都是死灰一般的顏色。不言不語,沒有表情,眼睛木訥訥的半天才轉動一下。春寒料峭,謝芳菲穿的是夾襖。可是他們,幾乎所有人都只有一件破舊肮髒的單衫。互相依靠著直接坐在泥濘的官道的兩旁,後面是用幾件衣服撐起來的簡陋之極的小帳篷。陰沉沉的黑雲一大片一大片的壓在頭頂上,又要下雨了。故園,房屋,糧食,賴以生存的這些東西,什麼都沒有了,一切都完了。燒了,毀了,搶了,什麼都沒有了!坐在這裡,只是絕望的在等死罷了。

  謝芳菲震驚的看著道路兩旁的老百姓,滿心酸痛。她的認知裡雖然一直都明白戰爭的殘酷和無情,可是真正見到戰敗的慘景,仍然超出了想像,仍然不能夠接受。她憤怒的問呂僧珍:「這些老百姓為什麼會大批大批的聚集在官道上?他們的房子呢?官府為什麼就這樣任由大家流落在城外?為什麼沒有人出來管一管呢!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呂僧珍沉痛的回答:「這些都是漢北一帶逃過來的難民。戰亂裡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芳菲,你問官府,官府?現在的官府早就自身難保了。曹虎下令,根本就不讓這些難民入城。芳菲,你不知道,這場戰爭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所有的部下全部死了,沒有一個人活下來。而我,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我的眼前一個個的倒下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什麼都做不了。南齊,南齊數十萬的精兵良將就這樣完了,全軍覆沒!更憤怒的是,他們沒有馬革裹屍,戰死沙場,而是,而是白白的死在了自己人的手裡!」

  謝芳菲悲哀無奈的問:「那麼這些難民該怎麼辦呢!曹虎為什麼不讓他們入城?他們沒有吃的,沒有住的地方,這個季節,天天下雨,陰冷潮濕,你讓他們怎麼活呢。你看,只要再下半天的雨,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死!他們是南齊的百姓啊,是國家的根本啊。沒有老百姓,哪裡有南齊,哪裡有這個國家!」

  呂僧珍搖頭:「襄陽發生瘟疫,曹虎擔心傳染到雍州來,所以不讓任何的難民入城。任由他們在城外集結,任由他們一個個的死去。而且,雍州的糧食也不夠了。許多士兵都只能吃加了野菜的糙米。芳菲,這就是戰爭。我如果不是命大,或許早就在戰場上死去了。當你見識過戰場上的殘酷,對於死亡,就不會這麼放在心上了。」

  謝芳菲哀傷的看著地上的人。有人倒下了,立即有人抬起來,扔到遠處樹林裡火化。連裹身的破席都沒有,連埋身的洞都沒有人肯挖。就這樣死了,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就這樣完了。拋屍荒野,白骨累累。含著眼淚說:「那麼大人呢,大人難道也眼睜睜的看著這些無辜的老百姓一個一個的死去?大人呢,總可以做一些什麼吧?怎麼能就這樣看著成千上萬的人死去呢!總可以做一些什麼吧!」這都是人命!

  呂僧珍搖頭:「大人現在還能做什麼呢。敗軍之將,何足言勇,還有什麼能做的呢。大人的處境更加艱難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趁此想要大人以死謝罪呢。大人能有命逃回來已經是一項奇跡了。這些事情,不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啊,有心亦無力。」

  謝芳菲搖頭說:「總有人可以做一些什麼吧。就算曹虎擔心瘟疫,不讓這些百姓進城,也可以讓人在城外搭幾個簡單的帳篷遮風蔽雨啊。沒有糧食,總可以從哪裡省一些出來吧。拖的一日是一日,過的了今天,就可以過的了明天。等到形勢稍微好轉一些,這些老百姓說不定就可以活下來。將來,雍州的將來,雍州的重建還不是要靠這些什麼都沒有,無依無靠的老百姓嗎!為什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為什麼什麼都不肯做呢!」

  呂僧珍一直沒有回答,最後歎氣說:「芳菲,大概你說的是對的。不是不能做,而是什麼都不肯去做。可是,要救這些百姓,不知道要耗費多少物資和錢財。他們,他們的命就是這樣了。這就是亂世,誰叫我們都生在這個亂世裡,只能聽天由命。而我們也沒有什麼幸運的,今天不死,不代表明天不死,我們大家亦不過苟延殘喘罷了!」

  謝芳菲心都涼了,連呂僧珍也不肯去救這些人,什麼都不肯做。大聲說:「怎麼能這樣說!難道因為人最後反正是要死的,所以乾脆就不活了嗎!只要去做,哪怕只是一點點的,說不定就可以救一個人的命呢。天啊,這還是什麼國家,這是什麼朝廷官員!就這樣鐵石心腸的看著自己的老百姓一個一個的死去,袖手不管了嗎!再亂的亂世也不是藉口啊。」

  呂僧珍看著謝芳菲,半晌,無奈的說:「那芳菲來告訴我,應該怎麼做好了。我的部下現在連飯也吃不飽,鎧甲上全部都是洞,住的地方破敗不堪。芳菲說我還能做什麼呢。我明天說不定就因為戰敗的關係而被人落井下石以軍法處置了呢。這樣的世道,我們這些人什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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