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七寶明月樓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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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所有表情,都被勃長樂看在眼裡,他心裡又是怒又是惱,偏生不能發作,全都隱忍下來。一來他不能在眾人面前懲罰她,二來,他根本不捨得懲罰她。別的內監宮女無不戰戰兢兢肅穆以對,就是不傷心也要作出傷心的模樣,只有她一副低眉順眼的小媳婦樣子,可是他分明從側面看到她垂下的眼睛裡的幸災樂禍,和微微上翹的嘴角!他又生氣又憤怒,偏偏又知道根本不能怪她,任何人換了她的位置,若是還能為先帝誠心禱告,那才不是真的瘋了就是全然傻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無論如何他還是感到莫名的痛苦,他希望她做什麼,他又憑什麼要求她也跟他一樣傷心難過,父皇是他的父皇,跟她又沒有什麼關係,不,有關係,那是她的殺父仇人,是她不共戴天的正主,讓他真正感到難受的,就是這樣一個不可掩蓋的事實,他跟她之間,絕不可能有什麼感情,她與他父皇有仇!對他……也斷然不會有什麼喜愛,正是因為清醒地看到了這一點,才讓他如此憤怒,如此失望,如此……疼痛難忍!連帶著看到她的臉都感到憤怒,感到痛苦,感到不能忍受! 因為他是皇帝,每日還必須處理政務,不能因為祭禮就耽誤朝政。所以每日祭禮完畢,他還必須處理奏章。只是因為他的這些複雜的,不能對人言明的心情作祟,他不再親近萱兒,連平日裡需要她包紮換藥的事情都是親自動手,這藥還是小金子偷偷背著人去尋來的傷藥,每三日需一換,可是小金子是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逢先皇冥壽自然忙得腳不沾地,這項工作便是萱兒一手來做。皇帝不再親近萱兒,這活兒暫時不能找外人接手,當然只能親歷親為。 對此萱兒倒是沒有太過在意,橫豎身子是他自己的,他總不會胡亂糟蹋,他不讓她看,她便以為,應該是傷口癒合了,他不需要她的幫忙而已。 她越是平淡不在意,皇帝心裡就越是彆扭難受,心裡總覺得:朕不說,難道你就不興多問一句嗎?不問朕為什麼不讓你換?不問朕為什麼心情不好,心裡難受?可是越是這樣想,他越是明白,她心裡是半點沒有把他放在心上的,他只是根本不明白,既然如此她到底為什麼還要留在他身邊,到底他身上有什麼值得她圖謀的?難道是為了報仇才來接近他?那為什麼早不來,一直等到這麼多年以後才來?如果是為了見太后,她多的是機會,為什麼他每次去請安,從不見她主動跟隨?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念些什麼,她的思緒裡可有一絲半毫與他勃長樂有關?萱兒的表情越是平靜,語氣越是恭順,勃長樂心裡那根刺就紮得越深越疼,漸漸變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以至於祭禮結束時,皇帝終於病倒了,眾人這時候才想起,這個在朝堂上鋒芒漸露,隱有先帝遺風的皇帝,畢竟也只是一個少年而已。 御醫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恭敬地跪下為皇帝診脈。片刻後才覺得情形不對,壯著膽子察看了皇帝的神情後才敢掀開他的內衫露出傷處,一看頓時駭然,驚呼道:「陛下這是怎麼了!」 他一雙眼睛震驚地轉過來看著隨侍在側的萱兒,萱兒還以為勃長樂的傷勢已經好了,這時候也上去一看,頓時呆住,她的身子不由得一下子冰涼,脊背竄上來的冷意讓她不由戰慄了一下,忍不住去看了勃長樂的臉——她本來對他是視若無睹,毫不在意的,這時候她才發現,勃長樂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滿目痛苦之色,她移開目光,不敢再看,說到底,她並不是石頭做的,不能真的心硬如鐵。眼見那傷口已經完全潰爛,甚至連傷口四周的肉,都已爛成了死黑色,發出陣陣的異味。她這個所謂近身伺候皇帝的宮女,面對御醫的責問,竟然真的是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縱然她想回答,又能說什麼呢?說他為了保護她免受七皇子的傷害才受了這樣的重傷而不能聲張?說出來也得有人信才是!她一旦說出口,只怕自己的罪過會更大,會更惹人懷疑,連七皇子的死都要被重新翻出來作文章,那這一切隱瞞不都白費了嗎? 那御醫滿目驚疑之色,剛要繼續責問卻被皇帝喝止:「朕不過是偶然風寒,你可聽清了!」 御醫突然明白這次皇帝單獨招他一人出診的含意,他恐懼地跪下:「微臣惶恐,只是陛下傷勢很重,天氣漸熱,傷口已經潰爛發炎,這樣的傷勢若是不回稟太后,微臣恐怕……」 「住口!朕有什麼病自己最清楚!你開藥吧!其餘一切,不必多言!」 御醫戰戰兢兢爬起來去開藥,勃長樂使了個眼色,小金子立刻跟上去盯著那御醫。萱兒站在旁邊有點不知所措,她雖然不懂得醫術,卻也知道他這傷口的狀況是多麼嚴重,她很難想像,他是如何忍受這樣的痛苦站在祭堂上,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看那傷口一眼,也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在她看來,這實在是無法相信的事情,她怕傷痛怕流血,推己及人,她更加不能明白,他為什麼要如此。這世界上有很多心狠的人,只是這些人心再狠,對自己總是寬容的。她不能想像,世界上還有勃長樂這樣的人,就連對待自己,他都是嚴苛冷酷的,竟然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傷口流血潰爛發炎出膿,這是什麼樣的人啊!若非親眼目睹,她簡直不能相信! 對別人狠也就算了,對自己都這麼狠的人,實在是可怕,卻又無比的可憐。接過御醫熬好的藥喂勃長樂喝下,幫他的傷口重新上藥包紮好,萱兒放下簾子想讓皇帝休息,誰知道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勃長樂抓住她的手是滾燙的,所以連帶著她的手背都要捂出汗來,萱兒緊張起來,想要抽出來又不敢太過用力,勃長樂笑起來:「你害怕?」 當然害怕,因為她實在摸不透這個少年皇帝到底在琢磨些什麼,算計些什麼,她當然是憂慮的,只是這心思卻也不好露出來,因為她靠近他,本也沒有存什麼良善的主意。勃長樂也不再說話,只是認真凝神看著萱兒,眼睛裡閃過一陣莫名的光芒,像是流星倏忽劃過天際,轉瞬消失不見,他的手越攥越緊,那麼用力,用力到萱兒下一刻都要痛叫出聲,可她忍住了,不過是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不發出任何聲音。她心裡縱然對勃長樂的感情很複雜,但那裡面,卻是一絲一毫的喜歡都沒有的。 這一點,她知道,勃長樂也知道。 他明明都知道,還是不能忍著不能接受,所以他想也沒有再想,將她一下子猛地拉到自己懷裡,傾身吻了上去。萱兒覺得腦袋一片茫然,驚嚇、疑惑都化成腦海中的一片迷霧,蒙蔽了她的神智。發呆的時候,勃長樂已將她圈在懷裡,抬高她的下巴,企圖讓她把臉仰起。 嗚…… 她意識到他在親吻她的那一瞬間,有一種強烈的厭惡的情緒湧上來,她下意識的便用力去推他,想要推開他炙熱的擁抱,慌亂中她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他的傷口,更遑論用那麼大的力氣去推,勃長樂悶哼一聲,卻半點沒有放鬆自己的懷抱,仍然死死抱住她,用力地親吻她。 直到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他的動作。萱兒沒有想到自己會真的動手打他耳光,但是勃長樂竟然笑起來,回味似地盯著她濕潤的嘴唇,完全無視那個耳光帶來的震撼效果,「你總有一天會是我的!」 不敢看他那雙眼睛,只覺得那眼睛裡的篤定和執著是如此的可怕!可怕到她幾乎想要立刻從這宮裡逃出去!可怕到她幾乎要將那句話當作一種預言! 結果萱兒還是沒命地逃出來,倒在殿門口喘息不已,她胃裡一陣噁心,難以想像竟然被勃長樂親吻了,雖然她在進宮前作好這樣的準備,甚至於預料到自己要做出某種犧牲,但是事到臨頭,她反而不能接受,更加不能容忍,除了賀蘭雪以外的人碰她一下!尤其這個人,還是勃長樂! 路過的宮女好心來攙扶她起來,她剛剛謝過她,手心裡就多了一張紙條,還沒反應過來,那宮女已經走遠。 是哥哥的字跡!萱兒眼眶一下子濕潤,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張紙條,半響反應過來,偷偷將那紙條塞進了袖子裡,若無其事地走開。 八一 賀蘭雪約她見面,她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沒有去,萱兒緊張地握住自己的手,神經質地絞動著自己的手指,直到蒼白的指尖變得跟紅豔豔的指甲一般有了血色,她不停地走來走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不能去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因為她已經心生怯意,因為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堅定多久,如果他讓她跟他一起走,她說不定真的會答應,所以她一定不能真的去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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