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七寶明月樓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她的賞賜,居然不是金不是銀,是一塊小小的翡翠糕,萱兒很無奈,只能接了,眼見勃長樂還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大有不立刻吃掉就不罷休的勁頭,她只能將點心小心翼翼放入口中,卻也不敢大聲咀嚼,只是含在嘴裡,慢慢浸濕,待浸軟了才吞咽下去。

  勃長樂卻見她接過糕點的手指晶瑩剔透,在春日下猶自散發著絲絲涼意,不由一怔,轉而怔怔望著她的臉,看到她一張清麗面容上,似有窘迫,卻還始終微微帶笑,心中不由一蕩。

  與她見面,勃長樂始終不揭破自己身份,尤其來這琅清殿,也從不許別的內監宮女走近,以免洩露了秘密,萱兒只要一知道自己是皇帝,說起話來肯定不會這麼輕鬆,那樣一來便毫無興味了。

  宮中宮女逾千,從來沒見過皇帝的本來就極多,而一旦宮女入宮,首先必當學習宮中種種規矩、品級服色等高下分別,第一次勃長樂衣飾簡單不過是為了避開太后耳目,來這裡探望這個癡傻的皇弟,誰知道碰見了萱兒。就長樂而言,這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識破他身份的萱兒,的確是萬金難買,而且是難能可貴之極!但是貴,就貴在她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才更有趣。他突然牽住萱兒的手,柔聲道,「萱兒怎麼會進宮來?」他的眼神與她輕輕相碰間,勃長樂又是一陣神思恍惚,連握在掌心的指尖也由冰涼變為溫暖,就好像自己每每中庭獨立、居高思危時所渴求的那種溫暖一樣。

  勃長樂的舉動這時候突然如此曖昧,萱兒的神色卻不見絲毫閃爍,笑意毫不動搖,只是慢慢將手抽回來,輕聲道:「萱兒無父無母,無人依靠,適逢宮女徵召,蒙遠親舉薦入宮而已。」

  「哦?」

  無父無母?勃長樂若有所思,這倒是新鮮。掌心一涼,那份溫暖疏忽不見,他心裡好像漏跳了一記似的那麼難受。

  他再平易近人,再對她言笑晏晏,這人也是皇子,是她應該保持距離的人。朋友,要交朋友,又何必到這皇宮裡面來找?萱兒眨眨眼睛,臉上還是十分溫順恭敬的笑容。既不過分疏離,也不過分親近。

  勃長樂從先皇登基開始,便註定要登上皇位。先皇寵愛海明月,已經到了無視規矩傳統的地步,後宮中講究的什麼雨露均沾,先皇是半點也未曾在意,只專寵著海明月一個人。而她偏偏又無所出,為了討她歡心,當時才出生沒多久的長樂就被抱到了她的宮中撫養。也正因為如此,皇帝的位置才會落在他的身上。作為皇子,又是所有人都看好的皇位繼承人,勃長樂從小受到的撫養教育,就與其他人不同。他一哭一笑,一舉一動,都無任何自由可言。不要說自由,便是囚犯也比他要好些。囚犯尚且有放風休息的時候,在牢房中還有一席之地。而他勃長樂,受到的拘束比囚犯要厲害百倍。就連這個傻瓜小七,都要比他過得舒心快樂許多!

  教導他詩文的太傅,教習武藝的師傅,服侍起居的內監宮女,一個個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觸了規矩,惹了麻煩。勃長樂的所有言行,不能有半分隨心所欲,尤其是先皇在世的時候,他作為太子,被告誡被管束得極其嚴格。天熱了,想要少穿一件衣服,宮女內侍們就如臨深淵,恐他受風著涼,他們要受到懲罰。天涼了,想要跟尋常人家孩子一樣,去打雪仗,堆雪人,更是想都不要想,那簡直是無視規矩無視禮法。他並不是海明月的親生兒子,先皇也不喜歡他,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孝順母后,做個乖巧懂事的皇子。他也知道梅太妃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可是那又能如何?開始他是不能親近,現在,他是不想親近。一個已經生分了十幾年的生母,跟一個照顧他關心他十幾年的養母比較起來,顯得那麼沒有分量。然而,一度他也曾經極度恐懼,如果有一天海明月誕下皇子,可想而知他會是什麼樣的下場。父皇他,寵她太過了……

  勃長樂自幼及長,日日夜夜受到極其嚴密的看管,直至先皇駕崩,他自己成為皇帝,才得些行動自由,才可以由著自己心意吩咐宮女內監離得遠遠地,不必跟隨左右。但是見到太后和諸位親貴大臣,仍是不能隨便,勃長樂回憶一下,便覺得他這十五年來,連縱情大笑,也沒有一次。

  若是旁人,可能早癡傻得任人擺佈,可他卻不然。他早已從先皇一事上認定,這世上的親情、友情、愛情便全是虛無,什麼也不值,只這權力一樣,須得牢牢握在手心!

  勃長樂慢慢從萱兒清麗的臉上挪開目光,目中僅有的一點暖洋洋的神情已經隨著心念流轉間一同消失了……

  內殿裡的七皇子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翻身間囈語不斷,萱兒急忙進去了,勃長樂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也起身離開。

  ……

  萱兒晚上才發現,這傻皇子的玉珮竟然丟在了御花園裡,她想著白日裡人多,只能晚上去偷偷尋回來。這傻皇子自己沒個腦子,玉珮是他去世的母妃留下來的唯一遺物,他竟然也敢亂帶出去,還非得她去找。

  晚風混著花香的氣息撲面而來,萱兒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暗暗埋怨自己,為什麼要幫這個小傻子,自己的事情都還顧不過來,現在這種局勢,她無論如何不該亂管閒事。可是一看到那個傻瓜小皇子呆呆傻傻到處找那個玉珮的模樣,她心裡就軟了。

  娘親啊,小皇子雖然傻,居然也還知道,那是娘送給他的東西,萬萬不能弄丟!她居然眼眶一熱,就偷偷跑來這裡想要找回來。

  「啊——」假山後忽然傳來一道女聲,萱兒腳步一頓,放低身形悄悄走過去,藏身在花叢中。

  假山下,一個少女正靠在山石上,努力而陶醉地向後仰著身子,一個男子正緊緊用雙臂鎖住她,還努力將嘴唇埋進她的胸膛探索。

  萱兒暗暗叫苦,這回真叫糟,她萬萬沒有想到,碰見皇宮裡面某某跟某某的幽會。可是這是皇宮啊,誰會在三更半夜在御花園裡幽會,簡直是,讓她無語。

  她的眼睛落在地上那少女的衣擺上,只見月光下,那白色薄紗上印著粉紅細碎的桃花瓣。萱兒垂下頭,儘量減少自己被發現的可能性,她想,若是被發現了,不知道裝作來這裡出恭會不會好一點。可是,大半夜的,來這裡出恭,也得有人信啊!

  嗚嗚嗚嗚!

  這時候那少女的衣衫一層層落了下來,萱兒又急又惱,心裡一個勁兒的喊著,別脫,別脫,千萬別再脫了,脫的越多,到時候萬一她被發現,罪過就越大。

  她現在,快要恨死傻瓜七皇子!那個只會流口水流眼淚的傻瓜,終究要害死她!

  她這邊聽到那裡的動靜越發大起來,額頭臉頰頓時滾燙不已,像是火燒一般。萱兒心裡恐慌,抓緊了腳邊的草叢,突然手心被那草刺紮的出了血,她立刻松了手,蹲著的身子立不穩,跌倒在草叢裡,發出輕微的聲響。

  那邊正摟抱在一起的男女顯然也是吃了一驚,那少女突然推開身上的男子,拾起地上的衣物,也來不及穿戴好,便小鹿一般地跑走了。

  「誰!」那男子卻在短時間內鎮定下來,只是一張口,便是極力壓抑的狠意。萱兒心跳驟停,一動不動,連呼吸也屏住!

  一個女子從梧桐樹後走了出來。

  那男子一見,臉上劍眉一展,冷聲道:「英姑姑興致真好,這大晚上的,出來散步麼?」

  敢情偷窺的不止她一個?呃,這回反而把另外一個人引了出來?萱兒剛剛松了口氣。卻聽那女子道,「梅嵐,你瘋了麼!半夜三更你竟闖到內苑來!」

  月光下,女子站直身體,端莊秀美的側面被月光照得異常皎潔。

  「英兒,你這麼說,是不是還關心我!」那原本還冷聲冷氣的梅嵐聞言,突然間精神大振,歡喜地想要靠近她。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在意我做些什麼!」他心中的欣喜一湧而上,聲音竟然帶了幾分哽咽,聽得萱兒在一邊猛翻白眼,剛才還跟那個少女親親熱熱,一轉眼好像很深情的模樣,鬼才相信!

  海英退了一步,冷笑道:「你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纏著我也就罷了,竟敢對錦繡公主她——!」

  梅嵐癡癡地望著她,突然醒過神來,追了幾步閃到海英面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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