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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一五一、春暉

  日暮西山,竹院正房中,那拉氏面無表情地端坐著。綠雲上來點燈,見她這樣,便小心翼翼地問她要不要用飯。那拉氏驀然驚醒,先問婉寧醒了沒有,知道她已清醒,還吃過東西了,才歎息一聲,讓綠雲去把女兒叫來。

  婉寧帶著有些蒼白的臉色進來了,行過禮,才小心在旁邊坐下。那拉氏木木地問:「吃過了吧?過了什麼?」

  「吃過了,吃了一碗粥和兩個豆麵卷子。」

  「以後記得要吃飯,不能因為心裡難過就不吃,哪怕吃一點也行。金媽媽明明帶了點心上車,你怎麼就是不吃呢?」

  「女兒以後再也不敢了。」婉寧小心翼翼地應答著,偷偷望了那拉氏一眼。她有些摸不著頭腦,本來還以為那拉氏會大罵她一頓呢,沒想到會如此和顏悅色。

  那拉氏察覺到她的目光,暗歎一聲,道:「事情我已經聽金媽講過了。」看到女兒忽然繃緊了直起身來,她忍了忍,繼續道:「看來你是聽了保定莊子上來的那個叫王貴的下人說的話,誤會三房騙你,才會做了這麼失禮的事。你先說說,那個王貴都告訴了你什麼?」

  婉寧連忙說了,是王貴無意中探聽到主家在園中接待貴人,行蹤可疑,而且很可能有攀親的意思,才會讓三姑娘淑甯天天到水閣裡去,但他要再探時卻被主人家以莫須有的罪名攆到保定莊上。婉寧說完了之後,還小聲道:「我是見四阿哥這幾天出現在房山,卻沒和宋格格住在一起,然後三叔家的園子裡有些古怪,才會……才會弄錯的……」

  那拉氏閉上眼。好一會兒才睜開道:「二嫫都跟我說過了,那些日子裡簡親王的二兒子要借用他們家地園子畫什麼畫,怕被人打攪才不許人靠近的。至於讓三丫頭去送飯,那時端哥兒也在。至於那個王貴……」她頓了頓。便揚聲吩咐綠雲叫王貴上來。

  王貴上來後恭敬地磕了頭,婉寧卻發覺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隱隱地帶了憎恨,便感到有些奇怪。那拉氏叫他把對二姑娘說地話都重說一遍,婉寧在一旁聽著,越聽越覺得不對。

  那王貴居然說。他向姑娘請安時,姑娘聽說自己是三房攆出來的,對於自己地遭遇很是不平,還要為自己伸冤;還問自己知不知道別院園中有古怪,以及那裡住了宮裡來的貴人的事;還逼自己承認那人是個皇子,三房是存了攀附的心思……

  婉寧火冒三丈,當即就跳起來指責王貴說謊,王貴卻冷笑道:「二姑娘,你怎麼糊塗了?這明明都是您說過的話。不然。我一個小小地下人,哪裡知道什麼皇子不皇子的呀?」

  婉寧氣極,還要再罵。卻被那拉氏制止了。那拉氏命那王貴下去,又命個婆子叫人把他看好。不許他和人說話。才回頭來看女兒。

  婉寧咬牙切齒地道:「額娘,他撒謊!我真的沒有那麼做!明明都是他說的!他為什麼要陷害我?!」

  那拉氏道:「也許他路上真跟你說了那些話。但你可知道他的底細?他的確是王嬤嬤的孫子,但王嬤嬤已經放出去了,他的父母,卻是茶房上當差的。前些日子,你不是在那裡尋了幾個紕漏,抓住了幾個中飽私囊地人麼?其中就有他的父母。因你說該嚴懲,我都攆出去了,想來這王貴是回府後知道這事,才故意改了口。」

  婉寧聽了更氣:「明明是他們自己做了壞事,卻來怪我?真是豈有此理!」

  那拉氏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我問過二嫫了,這王貴在他們那邊,總是偷懶,又愛惹事生非。因他手腳不乾淨,本來要打一頓的,你三嬸看在王嬤嬤地面子上,才攆到保定去。他說什麼莫須有,卻是瞎話,府裡都知道他的為人。本來這也是小事,我沒打算管地,但他既然敢明裡害你,就容不得了!」

  婉甯張張嘴,遲疑地道:「那個……把他趕走就行了吧?」那拉氏冷笑:「放他出去亂說話?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就不用管了。」她看了看女兒,又道:「你三叔三嬸都是知事地,知道該怎麼做,其他人我也會安撫好,不會讓這件事傳出去的,你不必擔心。」

  婉寧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一想到那王貴地可惡,便沒再張口。過了好一會兒,她見母親沒有動靜,便小心問道:「這麼說,這事就……沒事了?」

  「怎麼會沒事?!」那拉氏忽然爆出一句,把婉寧嚇了一跳。她惡狠狠地盯著女兒,怒道:「就算那王貴說了謊話,難道你就是傻瓜嗎?你怎麼會信他的?!還闖到人家園子裡衝撞了客人?你叫我以後怎麼去見你三嬸?!他們夫妻本來就幫了你阿瑪和我不少忙,你三嬸還幫著管了一個多月的家,等你二嫂的胎一穩下來,我還沒開口,她二話不說就把大權還回來了。還有,為了端午送禮的事,家裡銀錢一時周轉不靈,你三嬸不聲不響就掏了一千兩銀子歸到賬上。我欠你三叔一家的人情本就夠多的了,你現在做了這種事,你叫我還怎麼有臉去見他們?」

  婉寧微微顫抖著,瞪大了眼望著發飆的母親。

  「還有,如果你三叔三嬸真的存了攀附皇子的心思,何必那麼麻煩?你三嬸娘家就是四阿哥的母族!宮裡還有他家一位娘娘呢!要攀親,你三嬸回娘家求一聲就完了,還要讓女兒與阿哥私會麼?!你怎麼就總抓著著這種念頭不放?」

  那拉氏停下喘了口氣,望著女兒,忽然哽咽出聲:「我的閨女啊,你怎麼就這麼糊塗啊?對五阿哥冷淡就算了,四阿哥心裡根本沒你。你卻巴著要粘上去,他都快要娶嫡福晉了,你還對他念念不忘的做什麼?難道真要上趕著去做妾麼?我們這樣的人家。女兒居然去給人做妾,你叫你阿瑪和我以後怎麼見人?石家的小姐。別人都說她是內定地皇太子妃,可她的父親,也跟你父親一樣是個伯啊。」

  婉甯張了張口,又咬住下唇,眼中含淚。

  那拉氏繼續哽咽道:「你哪裡知道這皇家的厲害?五阿哥心裡想著你。你怎麼對他都不會計較;四阿哥看在你三嬸地面子上,只要不過分,他也不會與你一般見識。可宮裡的娘娘們,可不是什麼好相與地人物。你以為那個文翰已經娶了妻,你就不用擔心了麼?別忘了,京城裡有的是紈絝子弟。本來,你要是真的嫁了五阿哥,那倒還罷了;若是繼續想著四阿哥,他們兄弟間有了嫌隙。不用那些娘娘們對付你,只要皇上派個小太監,送來一壺毒酒。給你灌下去,你阿瑪和我就只能磕頭謝恩。然後對別人說你是急病死的。誰能救你來?我的兒,你是我親生地骨肉。你叫我怎麼能看著你一個勁兒地往死路上走啊……」

  她說罷大哭起來,婉寧抖得更厲害了。她不是沒想過這種事,只是不認為自己會有那麼一天罷了,小說裡也有過這樣的情節。但是,她真的能相信在那種時候會有人來救她,讓她假死麼?她連續幾次與四四錯過,難道說,他們真的有緣無份?四四真的不是她的真命天子?

  那麼,她至今為止,所作的一切努力,又都是為了什麼?

  她顫著,抖著,終於忍不住撲到母親懷裡大哭出聲。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麼,只覺得一定要哭上這麼一場。那拉氏輕輕撫著她,陪她一起掉眼淚。

  良久,婉寧才止了哭聲,哽咽著問道:「額娘,我該怎麼辦?」

  那拉氏拍拍她,道:「如今也沒別的法子,額娘只好先想辦法探聽宮裡的意思,如果宮裡願意把你指給五阿哥,你就認命吧。若宮裡沒那個意思,我們家就給你報個逾歲,再仔細替你尋個好人家,絕不會叫你受委屈地……」她忍了忍淚水,才繼續說:「只是你以後不能再犯糊塗了,要安安份份的,知道麼?」

  婉寧又忍不住流淚了,她把頭埋進母親的懷中,半晌,才閉了眼,道:「知道了……」房山地分割線

  桐英這次到房山暫住,卻是為了躲清靜來的。今年端午,他已向皇帝保證過要畫一幅《龍舟競渡圖》呈上。他做了許多準備工作,又提前一個月動筆,畫已經畫了八九成,只剩最後一點了,卻總是沒辦法完成。

  他嫂子瓜爾佳氏已懷胎六月,娘家特地來人照顧,其中就有好幾位姐妹。她們都是芳華正茂,而且溫柔體貼,在給懷孕地姐姐做補品時,還不忘幫桐英小公爺也做一份,仿如車輪轉一般,隔上半個時辰便送個湯啊水啊點心啊宵夜啊。桐英不勝煩擾,私下求哥哥插手,但因嫂子挺著大肚子,極易動胎氣,愣是沒人攔住那些姑娘。桐英眼看著還有幾日就是端午了,那畫卻沒一點進展,還差點被撒上湯湯水水,便只好叫書童收了畫,直接向老友求助去了。

  端寧對他地遭遇大感同情,猛拍他背的同時,見伯爵府裡也是人多口雜,便帶著他回了房山。果然是熟門熟路,雙方都習慣了,不一會兒便都安頓好了。為了讓桐英安靜作畫,還特地將他安置到枕霞閣裡,那裡筆墨顏料也都齊全,不用桐英自備。桐英正感激地發表致謝宣言呢,就遇上了婉寧這檔子事。

  晚飯後,桐英滿足地向張保與佟氏道謝,並且特地給親自下廚給他做最愛吃地菜的淑寧道乏,還歎道:「每次來都過得那麼舒服,乾脆長住算了。」

  端寧笑道:「行啊,一天十兩銀子房錢,你愛住多久住多久,管把你侍候得象神仙一樣。」

  桐英笑駡:「那麼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居然宰得這麼狠?!」

  玩笑開過。桐英再一次向張保夫妻致謝,佟氏笑道:「小公爺肯來,我們自然是歡迎的。難得你與我們端哥兒這般投緣,再說謝。倒顯得生疏了。」

  桐英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說。

  如今的張保與佟氏,已經跟當年在奉天時很不一樣了,不僅僅是官職封爵地位上的變化,大概是經歷地事多了。已不再把身份之別看得太重。尤其是佟氏,她把個皇子都當是孩子一樣說教,桐英是宗室,又與端甯是多年好友,她已隱隱地把他當作是子侄一般,說話的口氣,已有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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