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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39、無奈以對

  遠山含黛,滿山蒼翠遍野。勁風蕭蕭,低拂著壓過新綠枝頭,極目之處,層層霧霾,道不出是冬還是春。

  翟獨立在突起的巨石上,眺望遠方,白衣凜然被風吹得飄飄搖搖,似要幻化飛山,只是眉宇間沉澱的是屬於人間的孤苦,註定他不能就此出塵脫俗。竹蕭握在手中,沒有吹奏的興致,像一個多年的故友,明白他的喜怒哀樂一般不離不棄,靜靜陪著他。

  天地間,這抹白色身影孤拔傲然,若非衣袂飄揚,真讓人覺著是一座白色雕像。良久,久到被風吹得冰冷麻木,他抬起發硬的手指,將蕭緩緩湊近唇邊,低沉空洞的蕭音如枯葉飄零,劃動著生命最後的軌跡。

  他又在吹蕭了,那麼喜歡吹嗎?瓦兒喝完白粥,坐在床上,背後靠上用舊棉絮充墊的枕頭,斷斷續續的蕭音從窗戶外邊傳來,絲餘飄渺,若有若無。她想閉上耳朵不聽,都無法阻止聲音透進。

  那簫聲從幽幽綿音陡然一變,沖天揚起滔天波浪,氣勢像要逼破雲層,漫天烏雲轟然翻滾,激蕩不已,似矛盾似決絕道不盡其中心意。然後,極為陡然一停,像疾奔的馬匹瞬間奔到懸崖,猛然勒住,驚出人一身冷汗的感覺。

  石塊上,翟愴然收指,嘴角淌著幾顆鮮紅血滴,胸前白襟也隱隱透出紅絲。一雙眸子痛楚之色漸濃,灼灼精光帶著恨意從黑瞳裡迸出,眉宇間堅定之意亦漸重,烏黑青絲狂舞,整個人與灰色天空融在一起。

  屋裡,瓦兒的心被這陡停的蕭聲驚提到喉嚨眼,久哽不下。

  婦人聽到外面蕭聲,回頭看她氣色好了許多,正閉目養神,放心地笑道:「夫人風寒不輕,可要當心自己的身子。我看翟公子真是很不錯的人,長得一表人才,懂醫術,連蕭都吹得這麼好,他對夫人更是情真意切。既然他帶著你逃出來了,就不要多想,我這屋子雖然破舊,好歹也安全,只要你們不嫌棄,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瓦兒連咳嗽了幾聲,掩住小嘴:「大嫂,我不是他的妻子,你叫我瓦兒就好。」

  婦人聞言,驚愣了一下,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我這鄉野村婦豈能無理?夫人千萬別客氣,這些日子,你們的伙食由我打理,夫人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便是。」

  瓦兒又是一連串咳嗽,這次是因這單純直性的婦人急的,她憋紅著臉再次強調:「我不是那人的妻子。」

  婦人手中動作一頓,這才注意重點,不好意思笑道:「我知道夫人是隨翟公子私奔才暫避到山上,這也算是嫁雞隨雞吧。如果夫人是看沒成親不好意思,嫂嫂我倒有個好主意。」

  瓦兒快要聽不下去了,什麼叫嫁雞隨雞?她看不到婦人的樣子,難以想像這鄉野村婦究竟長何摸樣。她並沒有刻意瞧不起她的理解能力,可左一句「夫人」,又一聲「夫人」實在刺耳,偏偏對方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真讓人難堪。本想阻止她再說下去,心中一急,血氣上湧,嗓子又刺癢得一陣猛咳。

  她弓著腰,一手摸索著抓緊床沿,幾乎要翻落下來。

  婦人見她咳得厲害,忙上前為她撫背順氣,一隻幹慣粗活的大手不懂得力道,直拍向她嬌柔的背心。瓦兒低頭極力掩飾,感覺這次連心臟都要咳嗽出來一般。看來,不病則已,一病驚人。婦人邊拍她,邊擔憂道:「我看是老天爺不長眼,才讓夫人這水嫩嫩的人兒受苦。現在還染上風寒,更加羸弱,真是作孽啊!夫人……」

  瓦兒慌亂中一把抓住婦人的手,手上的老繭讓她驚了一下,眉頭隨即緊蹙。大嫂是一片好意,只是沒念過書又性子直,自己跟她計較什麼呢?如此一想,瓦兒逐漸平息下來,輕聲道:「謝謝大嫂……咳……我想休息了。」

  婦人不好意思抽出手,人家姑娘潔白柔嫩的手心自己這輩子都未曾擁有過,著實羨煞人也。這老天爺不知道是不是講究公平,才讓這麼好的姑娘瞎了眼睛,想到剛才的好主意,婦人又興奮起來:「夫人,不如過幾天,我和相公幫你跟翟公子辦個婚事吧,這樣你就是名正言順的翟夫人了。」

  瓦兒才平息的情緒幾乎又要被刺激上來,她急切地搖頭:「不要,大嫂不必……咳咳……」

  「哎喲,夫人,不必不好意思啦。你看我這夫人夫人叫得多順啊!」婦人顧自說著,突然想起到了什麼,「夫人是不是嫌棄這裡不夠氣派?我知道這屋子是簡陋了點,不過給你們拜個天地還是夠地方的,等生米煮成了熟飯,你就是正式的翟夫人了,走到哪都不用擔心啦!」

  瓦兒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這大嬸按自己意思發揮想像的功力太深厚了,更可恨的是惡人翟為何要編這麼個大謊話,她該戳穿他虛偽的面目,她一咬牙,道:「大嫂……你聽我說,咳咳……」

  「你說的翟公子,跟我根本沒關係,他是……」

  「大嫂說得對,我們現在沒什麼關係,成親後就名正言順了!」翟玉衣挺拔,修長的身子踏入門來。

  婦人見正角來了,欣喜抬眉:「翟公子所言極是,夫人是害羞不好意思呢。如果不嫌棄,不知道我和相公是否可以為你們的婚禮做個見證?」

  「不要了!咳咳……惡人翟……咳咳……」

  「有見證人自然再好不過了。」翟輕扯著唇角,看到瓦兒一副要噴血的模樣,眼中飽含得意的譏誚。

  婦人喜上眉梢,開心地走向桌前準備收拾茶杯和粥碗,突然瞥見翟胸前微紅的血跡,驚呼:「呀!翟公子,你的傷口又流血了?真不用我相公下山去請大夫麼?」

  翟面色蒼白,笑容冷峻,不以為意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襟,道:「不用了,小傷,死不了。我還要留著命娶媳婦的。」

  「哦,對對!」婦人見他還能笑出來,不再多勸,帶著一臉真誠憨厚離去。

  屋子裡只剩二人,頓時安靜無比。

  瓦兒張大眼睛,努力尋找惡人翟的方向,小嘴忿忿出聲:「你跟大嫂胡說八道什麼?」

  翟走到床前,居高臨下俯視那張略顯憔悴的臉,揚唇冷笑:「看起來你狀況很不錯。」至少剛剛說這句話時,一口氣說得順暢極了。

  瓦兒躺在被窩中,將臉半掩在被下,手指緊握在一起。她努力抑制住喉間不適,不想在她面前顯得脆弱,心中已暗罵數遍,終於狠狠吸口氣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翟輕輕在床邊坐下,幾乎是瞬間瓦兒全身自動緊繃,隨即他修長的手指拂過她雪白額頭上的劉海,指腹有意無意貼著她的肌膚,肌膚光滑柔軟,不再異常發熱。

  他注視著她,看進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裡,那雙眼睛雖然沒有焦點,但被一簇火焰映得灼灼閃耀,讓整張小臉都變得發亮起來。那是憤怒的火焰,甚至是憎恨的,他當然知道,因為這一切的主導者就是自己。可惜,他並不覺得自己如她所言是「惡人」,這個世界上真正的「惡人」也絕對不是他,讓她如此憤怒、憎恨的同時,他的心竟然微微痛快,帶著一種得逞的愜意。

  瓦兒感受到他輕睨的目光,可以想像出一雙陰冷嘲諷的眸子,她連續咳嗽了幾聲,不再期望能從他嘴裡得到什麼答案,乾脆將臉扭過去,不再面對他。

  翟眉一皺,將手指扣上她的下巴,卻因這個動作扯到了傷口,眉宇間更是陰沉。他聲音低啞,雖然瓦兒極不願承認,但仍無法否定這惡人有一副好嗓子,像古琴的彈奏,低低切切讓人不聽也難。就像此刻,他正用極地冰雪一樣冷冽的聲音沖著她說:「看起來,你心中有不少怨氣,不過勸你還是為自己想想,怨氣不散,傷身。」

  瓦兒本不想回答,轉而一想,你是誰啊?我這麼淒慘狼狽還不是因為你?於是在她手指的掌控下,從牙縫裡擠出:「咳咳……少貓哭耗子,我這般模樣,你定是在心中偷笑吧!……沒見過你這麼卑劣的人,就像生長的陰暗裡的蟲子,見不得人好……咳咳……」

  像被人在傷口上猛擊了一把,翟頓時手指一緊,幾個紅印清晰浮現在潔白的下巴上,看上去觸目驚心。他眼眸灰暗無比,「哼,愚蠢!卑劣又如何?誰註定就是生長在陰暗裡的蟲子?你以為那些生活在光明處,衣著光鮮之人又能好到哪去?以後少擺高高在上的姿態,你現在在我手裡,不過是個瞎眼的俘虜而已!」

  憤世嫉俗,噴薄而出。如此明顯,他難道有什麼不得已的處境麼?道不清原因,明明是對方冰冷憤恨的話語,瓦兒卻莫名感覺喉頭一澀,似有微微疼痛在心中一閃而逝。都說最毒婦人心,這話絕對不適用在她身上,縱使知道眼睛被他害瞎,她也沒執意要恨他到底,反兒每每從他簡核的字裡行間捕捉到一絲對世間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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